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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我终于与我的笔友相见 | 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  · 公众号  ·  · 2017-07-08 15:21

正文

图片来自《触不到的恋人》,与文章内容无关


我们见面在三十年后的一个冬日,感受彼此的温度。我们相视良久,找寻着最初的对方。我们都老了,她虽然精心收拾过的头发,却遮不住几丝飘动的银色。我想起了她在网络里的感叹:我们错过了最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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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855个作品

作者:彭楠


(一)


那时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正年轻、孤独。


偶尔,在《黄金时代》杂志上,看到"友之桥"征友活动,便也填了张寄出去,想征一个"文学之友"。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的时候我便想,远方的朋友必定也是个年轻的人,必定和我一样渴求一份友情,或者不一定文学素养很高,但必定是真诚而有些寂寞的人,正如我一样。


一个算不得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一天果然收到一张邮来的卡片,一个广西的朋友,一个很有诗意很女性的名字,一个年轻的染织工人,这使我顿生一种"世界真奇妙"的感觉,若不是"友之桥",今生今世怕也不知道天底下有这么个女孩。


我们开始踏上友谊之路,借着绿衣天使的鸿雁。我们相互交流各自的"新作",了解对方的风土人情和生活,渐渐地她成为了我们主编的团刊《无名草》的忠实读者和作者。一年过去,我知道她是一个有些清高孤傲,自称"有些不安份"的人,但是自尊心、上进心特强,甚而至于在信中大贬其厂中层领导全是"饭桶"。我则适时地告诉她,做人不必太激进,必须适应环境,创造条件,把握机遇。我们约定,要在市级报纸上发表作品,我的《好邻无价》《哪来这多"王""爷"》登载在市报上了;我们约定,要继续学业,她考上了函大,我考上了电大。两年三年过去,她写信告诉我函大已经毕业,并已成为了一名公关小姐,并自信是一名出色的公关小姐——不错的容貌,一米六三的个头,一米的长辫,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我的《无名草》作为工会的读书成果曾作过经验发言,我们的团支部也名声大振,跨进了市一类团支部的行列。我也在此起飞,当上了工会主席、秘书科长,走上了更为重要的工作岗位……


就在我们相互表达着喜欢的时候,她却停止了通信。像是一首交响乐的高潮时,却戛然而止了。我检讨自己是否伤及到了她,猜测着各种可能,却再也没有她的音讯,我也就一片茫然。


又一年过去,许久不曾通信的她突然来信了,我顿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了解"戛然而止"的心跳。然而,在信里她告诉我一段她心痛的历史,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先后失去了心爱的外婆和最亲最敬的爸爸,她的心沉重到了极点,她似乎看到妈妈牵着兄妹三个浪迹在天涯。我的心也为之伤感,这样的心情我也曾经历。我真心安慰她,并劝其振作,我也曾相信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也一定会振奋的。我们恢复了通信,依然是谈工作,谈理想,谈文学。后来,信中得知她已加入渴慕已久的中国共产党,准备就任毛巾分厂厂长,并感谢我的兄长般的批评与指引。


我为她高兴。这就是四年前给我"邮"来的那个怀才不遇、牢骚满腹的染织女工么?四年的风霜,我似乎看到她正踌躇满志,日渐成熟的倩影。


或许是因为生计忙碌吧,我们的通信再一次中断了。


四年的"鸿雁"朋友,我们除了字迹熟,却未能谋得一面,就算在某日某地相遇,也只能是匆匆擦肩而过,但我们却是朋友。我觉得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把对方想象成任何一个样子,在生活里,冥冥之中想起,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朋友正在默默地倾听诉说,在静静地企盼对方的祝福。这是一种有点神秘,也有点神圣的境界。


相识何必相逢。


(二)


十年之后,我搬了新家。


在整理书柜时,看到了一扎久未开启的信件,一个广西女孩的命运,忽然间使我格外牵挂,尘封的记忆开始强烈地搜寻着那"一米六三个头,一米长辫"的姑娘模样。十个年头了,她如今可好?


若干年了,我们从未谋面,我所有的只是这十多封信。禁不住重读这些信,一个清高孤傲、不求安份但求上进的女孩形象又活生生却又很模糊地出现在脑海。回过头来看她,我越发感觉到她的不寻常。那时候她就已经自学法律专业毕业,并正忙于学电脑。而这些不正是今日的热门行当吗?她是有远见的。而且,她的这些远见也影响到了我,让我跟着她的节奏向前。


想起这些,我的心开始莫名地躁动。一种想解开问题之谜的冲动,使我情不自禁地开始寻找她的电话号码,但所得到的只是过了时的号码。于是又设法找到她所在地区的电话区号,再从"114"查询到她单位的电话,很是忙碌了一阵子。电话接通了,是位男士。他问我找她有何事,我说有要紧事。对方说她不在厂里上班了。我想起她的"狂妄",问是否又调离了。对方说,她下岗了。我的心莫名地一沉,忙问如何才能找到她。对方把她家的电话告诉了我。


我稍稍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下岗"这个词在当今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没想到会与她连在一起。她是个多么有才气的姑娘。


我给她家里挂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说她不在家,让我打她手机。我问她的手机号,母亲显然不记得,在问一小孩:你妈妈的手机号是多少?我的心又是一顿:孩子都这么大了,印象中那个留着长辫的女孩,不知不觉中已被岁月的烟尘淹没,成为孩子的母亲了。那孩子也没能记起手机号,对方让我换个时间再打电话。


有些事很奇怪的,这样的一个朋友,不曾谋面,几年没有音讯,突然间竟是如此地让我牵挂,不可思议。叩问内心,或许只是一个问候,或许是想说声感谢,感谢生命中遇到了她?但我没再打电话过去,不知是悬念消除了,还是还害怕印象中那个优秀的她被破坏的缘故。但我想,她应该过得不算差的,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至少我还没有。她母亲愉快的声音说明她的家是快乐的,她的才气让我相信,她会是生活的强者。


但愿如此。


(三)


前些日子,电视台的一档"寻情"节目,让我突然想起了久违的她,便再一次想通找到她。可是,电话号码却不到了,从"114"也没有查询到。于是,就想通过电视"寻情"节目来找。


回首往事,我与她,交往三十年,失联却有二十年了。


三十年来,我们仅仅是通信联系,而且是断断续续的,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文字。记得有一封信里,我给她寄了一张照片,单脚点地在单车上,像阿根廷运动员式的蓝白相间的短衫,笑得很朗的模样,还有几分清秀。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还是有点帅气的,留着当时流行的某些电影明星一样的长发,气质上有着一些书卷味。我希望她"礼尚往来"般回寄一张照片给我,因为我知道她是女孩,必要的矜持还是要保持的。她的来信没有评价我的照片,也就没有回寄照片给我。我们的热度保持常温,平静地互递着文章,叙述着生活,以及工作中的琐事。


三十年之后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以她当年的优秀,该是怎样的辉煌了吧?


可是,该以怎样的理由去"寻情"呢?我和她之间,似乎只是淡淡的友情,仿佛秋日里和煦的风,而我们看到的"寻情"节目故事,大多波澜起伏,扣人心弦。我这样的寻情,媒体感兴趣吗?周围熟知的人会作何猜测呢?还有一个不确定的难点,她会配合吗?即使到她所在企业找到她,就算调离,也能找到线索。然而如果她不理解,不到节目现场,那岂不尴尬?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家悠闲地整理书柜,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顺手就接了,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声居然是她--我正寻思着的当年的文友。我顿时神思恍忽起来,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像做梦一样。我试着掐自己的耳垂,疼痛是真真切切的。


我说:"真的是你吗?我正想着你呢?我正想着通过电视台'寻情'节目组找你呢,你还好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还是她比较平静,或许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说:"这件事很简单的呀!你们电视台'寻情'节目组找到了我,而我反过来通过电视台的闺蜜找到了你家的电话。"


我说:"你之前就没有想过找我吗?"


她感慨着:"我找过,给你写过信,可是都石沉大海。我以为今生再见不到你了。"


我:"是呀,我的工作单位也调动了几次,好不甘心呢。"


她:"是呀,我们应该二十多年没有写信了。"


我:"是呀,时间就这么快!你现在还愤青吗?记得,你还骂你们厂领导是饭桶呢。"


她:"早过了那个劲了,现在厂子早倒闭了。我也在家休息,不上班了。"


我:"记得你留长辫子的吧。"


她:"早剪了,如今都变了,头发短了,身体也发福了。"


我:"你的儿子应该上高中了吧。"


她:"刚刚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了,我一身轻松了。"


……


想一想,我们的孩子已经到了我们当年第一次写信找"文学朋友"的年纪了。时间只能让我们不断地唏嘘。


这次的交谈,完全没有了三十年前那般青涩,就像三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问这问那,无话不谈。


(四)


我们留下了QQ,开始了网上聊天,很热烈。


首先,我们把三十年前刚刚写信征求文学朋友时期的照片寻了出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一米长辫子" 的姑娘,很是青涩的样子,说不上漂亮,但很文艺。记忆的闸门打开了,细述这些年的人生经历。终于,她问起为什么我没有给她回信,我说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终于,我们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在网上,我们言语有些炽热。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像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茫茫人海中与你相遇,信是有缘!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牵挂于你的。见你照片的那一刹间,仿佛有种东西在撞击我的心房,重重敲醒了我沉睡的感情。"


"每天,我悄悄守在网络的小路上等你,像一个初恋的小女孩,甜蜜得快要晕倒。为了躲开别人,我宁愿隐藏自己。等你,已成了我每天风雨不改的习惯。"


"过去的日子寂寞惯了,总喜欢在漫漫长夜里望着窗外的星星和月亮,无奈又无助。是你,让我的夜晚有了亮色,有了做梦的勇气! "


"已经习惯在网上见你,可每次打开电脑见不到你心里总有种失落感。""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啊!怎么没见你上网?博客里也没见你更新的文章?""你回来后能给我发点文章看吗?每次打开电脑见不到你总习惯打开邮箱看看,总希望能找到点什么……"


可是,有段时间,她的QQ头相却长时间处于灰色状,根本没有上网。对我的留言也没有回复。我心里竟然有些莫名的惆怅。有一天,我给她写下了一段比较长的话:"你的意犹未尽的留言,你的欲言又止的神情,你的漫长沉重的省略号,使我感觉象是无尽的路,是绵延的情,或是耐人寻味的未知。如果是一篇小说故事发展情节的文章征集,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延续你的未知的情节?"


这次,她也给我留下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为什么我们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为什么心里总是想起对方,为什么在一起的时间会溜得那么快,为什么刚刚下线又想立刻续上前面的话题,为什么?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会影响你的……"


可是,我们都没有正面去回答。是呀,我们最初的"友之桥"寻求的文学朋友,随着时间的发酵,彼此感觉有些变味。但是,也没觉得变味的关系有什么不好。


后来,我们再一次网上见面了,我们小心翼翼地开聊,谁也没有触及敏感的"发酵"。 那天是周末,照例是聊了一个通宵,感觉彼此就在身边。凌晨时分,她突然说有些冷,让我抱抱她。我竟然十分激动,说好的,来吧……


然而,她很久没有回应,我以为她在享受着虚拟的拥抱。不想,她随即发过来一段话:"我们的这样是正常的吗?超出了朋友的范围吗?男女之间有真正的朋友吗?我们的心里有负疚感吗?我们会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爱人吗?我们已经陷入感情了吗?我们还会发展吗?"


一连串的问号,把我砸得晕头转向。之后,一度热烈的QQ聊天,逐渐降温,回复到"文学"朋友本该的状态。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五)


再不见面我们就老了。


我们见面了,拥抱了,轻轻的。我们见面在三十年后的一个冬日,感受彼此的温度。我们相视良久,找寻着最初的对方。我们都老了,她虽然精心收拾过的头发,却遮不住几丝飘动的银色。我想起了她在网络里的感叹:我们错过了最美的时光。


两个人在茶楼里坐,聊天。我们内心波澜起伏,脸上却风平浪静。在网络上语言炙热,面对面相看却反而安宁。意识里的定位,应该是最初的纯粹的文学朋友吧,而内心分明是久别盼重逢般的渴望。我们不动声色,继续网上未完的话题,保持微温的距离。


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我带她出去玩,一路上,车开得极其优雅,心情也十分灿烂。我们聊着天,说如今的冬天就是不如原来那么冷,你看,连续晴了一个月,整个一暖冬,河西那边龙凤山公园里的睡莲也开花了,这花按正常时间,应该在每年7月中旬才开花。可是今年却在冬天里开花,很多人去看。


于是,我们去看睡莲。在公园大门口,商家已有大幅的广告:花儿犯下美丽的错误。字幅很大很张扬,背景图则是反差极大的怒放的睡莲与冬装的人群。近看还有介绍的文字:你见过12月里开放的睡莲吗,如果没有,请入园欣赏。专家说,这种情况在省城过去五十年里从未有过,入冬以来的持续高温导致花儿纷纷犯下错误。我说,睡莲"犯下错误"在冬天开花,人呢?


她说,人应该不会。


我们进入公园,在一个聚积了众多游人的水池旁停下,看睡莲。瑟瑟寒风中,那睡莲的花瓣在轻轻颤动。鲜红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几朵拳头大小的睡莲正向游人吐露芬芳。我们感叹不已,不知这样的反常现象是好还是坏。


在出公园的时候,有人在吆喝:看看哦,把自己的照片领走哦。她眼尖,看到了大幅电脑屏幕上自己的照片。一问,原来商家已为游人拍下数码照片,满意的花10元一张买走,不满意的可删除。一查,还有一张我们两人的合影,专注地欣赏池水中的睡莲。我毫不犹豫就买下了这两张照片。而且,付过款就拉起她的手往公园外走,仿佛真正的"一对儿"。她也没来得及想,不知该不该抽出自己的手,只好任我拉着。


到了车里,两人都有种特别的感觉。我解释说,刚才之所以拉你的手,是因为旁边的人似乎在审视我俩,于是我假装大大方方地拉你走,实际上是做给他们看的,意思是,看什么看,我们就是"一对儿"。你不介意吧。她表示也没来得及想,然后说,不介意。


我说,这合影我很喜欢,留给我保管吧。


她看了看我们俩的合影,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吧。


我把她安排在宾馆住下。我说,睡莲"犯下错误"在冬天开花,人呢?


她说,人应该不,不知道。


我们像一对分别了很久很久的恋人,热烈地缠绵在一起。


三天后,她踏上了归途。她约定,再不联络,当着我的面,把我的电话号码和QQ设置为黑名单。


这就是我三十年前"邮"来的朋友,带来了温度,带来了陌生的感受,带来了两个人朋友式的交集,带来了青春躁动的记忆。然后,又"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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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微信 larf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