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月桂原名小月桂。当她还是一个在妓院打杂的丫头时,便被第一任上海王、洪门帮主常力雄看上。不想常力雄被暗杀身亡,身怀六甲的小月桂也被扫地出门。六年后,小月桂改名筱月桂,带领戏班再进上海,依靠第二任上海王黄佩玉成为名震上海的申曲皇后。
历经种种,她发现自己真正爱的是常力雄昔日的跟班余其扬。在查出黄佩玉才是杀害常力雄的真凶后,她与余其扬设计杀死了黄佩玉,让余其扬当上第三任帮主,而拥有帮派实权的筱月桂最终成为上海的无冕之王。
这个极美的女人,眨眨眼睛,都是万种风情。
但在筱月桂身上,“万种风情”却带来误解,因为眼角眉梢的风情,她的命运在外人口中,难免落入“美色”与“名利场”互相劝诱的窠臼之中。姿色和少见的大脚,迎合了常力雄对女人的喜好。黄佩玉对她的迷恋,只因为她愈加美艳的容貌和天生的好嗓子。至于余其扬,她无非只是他的年少初恋而已。
她于三代上海王之间的“辗转”自然会引来质疑:若是没有这三代上海王的眷顾,一个打杂丫头又如何能成得了申曲皇后和女实业家,又如何能搅乱上海这一趟浑水?
面对这样的质疑,筱月桂反而眉梢轻扬,勾起唇角,满是嘲弄地问道:“上海?上海还有男人吗?”
筱月桂的上海里,没有男人。对她来说,依附男人首先是一条不可能的路:她真心爱着的余其扬,却和她女儿发生了关系,背叛爱情的男人,脸色反比自己更苍白,灵魂反比自己更懦弱。通过赋予“初恋”这样惨烈的结局,虹影证明了异性乃至爱情的虚幻,亦颠覆了“三代上海王”与“申曲皇后”之间,被读者默认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
因此,当筱月桂处于病笃的幻觉中,她仿佛看见一队打着黑伞的人从身旁经过,祭奠她已逝去的爱情幻想——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她最后铸成的钢铁心墙更具力量,在乱世中更具合法性。
她挑起如意班,进军大剧院,在聚光灯下展现身姿歌喉,她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她再沦落也染不得一丝尘埃的心。这心里,藏着她的骄傲和自尊,藏着她珍贵的爱情。爱情凋零后,她投身实业,誓要在男权社会里拼命为自己挣来一片天地。
筱月桂的世界里没有男人——男人对她来说毫无特殊性。她独自迎接时代的汹涌洪流,死死抱住一切可依撑的浮木绝不撒手。沦落暗窑时床头那盏昏黄的油灯,还有众人指摘时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玻璃杯,重返上海后那座让她独自走了一百八十步的石桥,都是她的浮木。常力雄、黄佩玉、余其扬,也是她的浮木。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
当然可以说,筱月桂的人生,是不够“光彩”的。然而她的生命里,有利用,却终究没有屈服与交易。失去爱情,却也留下一路挣扎的痕迹。就像她自己演的那场申曲,所谓的成全,终归还是要以爱情的牺牲为代价。得来的荣耀,也是踏了一路的屈辱黑暗,独自叠了千番难言的苦涩才一阶一阶垒了起来。
小说的最后,余其扬和筱月桂的女儿走了,筱月桂则投身实业,功成名就,一人顶起洪门的半边天。华灯初上,觥筹交错,她独自登上饭店顶楼,脱了鞋子,跨出栏杆,看着踩在脚下的一片繁华盛景。楼下的马路仿佛在视野中不停坠落,而她正凝视着一片深渊。
那时,一切已如她所愿,整个上海城都匍匐在她脚下,而她站在深渊之前,却忽的生出一种渡尽劫波的苍凉。深渊在无声地诱惑着她:“天宽地阔,可得个大解脱。”
但下一秒,她便紧紧抓住栏杆,问自己:“大脚丫头,没出息的,你在可怜自己吗?”
楼下的人还以为筱老板要跳楼,惊慌失措地冲上楼顶,她却已不知所踪。
而宴会厅里,热闹刚刚开始,她正端着香槟,穿过人群,怡然自得的神情一如往昔。她还是那枝上海玫瑰,眼波流转间,艳压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