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丨新周刊（ID：new-weekly）

作者 | 福里斯特

编辑 | 安菲尔德

题图 | 《心居》

“车轮上转动的是人类的命运，风水轮流转，没有谁会一直好运。”

古希腊哲学家希罗多德的这句话，在岁末年初的关头又被屡屡提及。毫无疑问的是，2024年全球汽车业的发展格外残酷，全世界都感觉到命运车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稍不抓紧，就会陷入被淘汰出局的命运。

在国内，失去市场份额的合资车企战略收缩，陷入内卷的新能源车企分化扩张，行业“淘汰赛”已经提前打响。全球化效应下，曾经端着“金饭碗”的传统外资车企，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被视为德国工业制造象征的大众汽车，这个冬天正面临自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

作为欧洲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大众汽车从去年开始便削减成本“过紧日子”，不料引发了一场让全世界高度关注的大规模罢工浪潮。

2024年12月2日开始，来自德国各地的6.6万名大众汽车工人集体发起为期一周的“警示性罢工”，抗议大众汽车裁员、降薪、关闭工厂。领导罢工的核心工会组织德国金属工业工会（IG Metall）对外透露，一周时间里约有10万名员工参与罢工行动，“创造了历史纪录”。

此前工人代表和管理层已经进行了五轮劳资集体谈判，均无果而终。按照工会计划，如果大众方面不解决问题，将会继续发起“规模空前”的无限期罢工。

也许是罢工奏效，去年12月下旬大众汽车做出让步，宣布其将在2030年前于德国裁员3.5万，暂时不关闭德国工厂，但会削减产能。作为代价，大众高管将降薪10%，而10万大众工人未来4年不涨薪，奖金则直接归零。

放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裁员和降薪都是打工人难以接受的职业生涯打击，大众汽车的工人自然也不例外。

市场萎缩给大众汽车找到了一个“合理”的优化理由，但这仅仅只是表象——大众汽车在德国的地位不言而喻，想要通过降本增效求存，赌上的可不只是这家汽车巨头的命运。

大众汽车在德国的工厂遍布该国多地，是德国最大的雇主。（图/Bloomberg）

“大众失速”

大众汽车决定裁员、降薪和关闭本土工厂，在德国是实打实的爆炸性新闻。而在罢工之前，这场风暴从去年9月初便已席卷每个“大众人”。

按照大众汽车最初的声明，三座位于德国本土的工厂将会关闭，并决定撕毁1994年和工会签订的一项就业保障协议——这份协议要求大众汽车2029年之前不在德国裁员。假如该声明得以落实，这将会是该公司成立以来首次关闭德国境内工厂。

消息传出，行业哗然。

到了去年10月底，大众又提出员工降薪10%的方案，更让不少德国人感到岌岌可危。其后进行的多轮劳资谈判均不欢而散，于是便有了12月发生的全国性罢工。

大众此番大动干戈，并非是脑子一热的决定。毕竟在账面上，大众汽车的业绩数据确实不太好看，哪怕它依然是全球利润最高的车企之一。

去年10月底，大众汽车集团发布了2024年第三季度财报，几乎所有的业绩数据都在下跌——当季全球销量217.6万辆，同比下降7.1%；总营收为784.78亿欧元，同比下降0.5%；营业利润为28.55亿欧元，同比大幅下降41.7%；净利润为15.8亿欧元，同比下降63.7%。

中国是大众汽车在欧洲以外最大的市场，2024年第三季度销量同比下降10%，高于全球数据。不过，在纯电动车领域，大众当季销量为5.75万辆，同比增长5.2%；去年1—9月，大众累计在华卖出14.8万辆电动车，同比增长26.5%。

当然，即便增长速度还不错，如果放在汽车销量排行榜上对比，这一成绩也只相当于国内不少造车新势力的单月销量。

如果再对标全球市场，2024年1至9月，大众汽车全球纯电动车销量同比下降4.7%至50.65万辆，不足特斯拉同期销量的四分之一。

大众汽车前CEO赫伯特·迪斯（Herbert Diess）在2022年曾立下小目标：“大众汽车要在2025年超越特斯拉，成为全球最大电动汽车制造商。”如今看来，实现这个flag仍然任重道远。

销量大幅下挫，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市场情绪，哪怕当下劳资双方已经通过谈判暂时缓解了眼前的困境，舆论环境和资本市场对大众汽车未来的命运也不太看好。

彭博社在去年12月发布的一期专题商业纪录片里，剖析了大众汽车的裁员危机，并用“失速”一词来形容大众汽车正在面临的困境。穆迪评级将大众汽车前景从稳定下调至负面，原因是汽车市场恶化。瑞银更建议投资者尽快出售大众汽车的股票。

“最好的德国制造”

没赶上新时代的晚集

全世界的车圈玩家对大众汽车的发展都并不陌生。这家在1938年诞生的车企，由volks和wagen两个德语单词组合而成，字面意思就是直截了当的“人民汽车”——主打一个“人人都买得起”的产业观念。

当时的德国是名副其实的新兴工业国家，但德国家庭的汽车普及率只有美国的十分之一。刚刚上台不久的希特勒找到了落寞的前戴姆勒设计师斐迪南·保时捷，要求后者设计一辆“可以搭载两个成年人和三个儿童，最高时速每小时100公里，价格不超过1000马克”的小汽车，对标大获成功的福特T型车。

这款小轿车便是后来风靡全球的甲壳虫。2019年甲壳虫正式停产前，在全球范围内累计生产了2000多万辆。其独特的造型更被奉为经典，某种意义上象征着德系车的成功。

中国人对大众汽车更是非常熟悉。作为最早入华合资的国际汽车品牌之一，大众构成了几代中国人关于汽车的记忆，“德系车”的标签也随着大众“Das Auto”的广告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靠小车销量风生水起的大众，开始加快扩张版图。

20世纪60年代，大众从奔驰手里收购了深陷财务危机的奥迪，到了80年代又先后将西班牙的西亚特、捷克的斯柯达、英国的宾利、意大利的兰博基尼和法国的布加迪纳入麾下，2012年再将保时捷汽车完全收入囊中，逐渐成为拥有12个汽车品牌的“巨型油轮”。

“开枝散叶”让大众赚得盆满钵满，其在欧洲的市场份额从1980年的12%上升到2020年的25%，更在2017年超越丰田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同一时间，马斯克带着特斯拉冲进汽车市场，中国的造车新势力们开始电动化的征途，汽车电动化的时代已经拉开序幕。

大众不是拒绝变革的“内燃机爱好者”。2015年轰动一时的“柴油门”事件曝光后，大众便下决心向绿色转型，豪掷巨额资金布局电动车产业。

此后，大众先是成立专门的智能化软件公司Cariad，再拿下中国国内新势力小鹏汽车5%的股份，与小鹏合作搞智能化，接着更斥资50亿美元投资美国新势力Rivian，在一众传统车企里显得格外激进。

只不过大众刮骨疗伤式的变革并没有如愿打响。耗费巨资成立的Cariad研发进展缓慢，迟迟拿不出拳头产品；而大众高层之间勾心斗角，更让大众错过了智能化发展的重要节点。

在中国，大众自家的车机因为难用、不稳定、bug频发，被消费者吐槽为“小学生水平”，一度因无法进行OTA升级而被送上微博热搜。

类似的事情曾多次冲上微博热搜。（图/微博@新浪科技）

而在德国，舆论对大众汽车的吐槽更为激烈。尤其是中国和德国之间悬殊的车价，直接激起了德国消费者的不满——同样是悬挂着VW车标的大众ID.系列电动车，为什么德产大众要比中国生产的贵好几倍？

为了安抚本土消费者的情绪，德国大众召开新闻发布会，解释称中国版大众生产成本太低、充电口规格与德国不同、没有安装紧急呼叫系统……好说歹说搪塞了过去。大众法务部甚至亲自出马，起诉试图从上海进口中国产大众到德国销售的德国大型汽车经销商，试图维护自己“德系正统”的光辉形象。

看热闹的圈外人，显然知道大众汽车已经非常着急——中国汽车品牌凭借杰出的性价比吃掉了大众的市场份额，不论是在大众最大的市场中国，还是在大本营欧洲。

用大众CEO奥博穆（Oliver Blume）的话来说，大众汽车“未来不再有来自中国的支票了”。

留给德系车的时间不多了

可以这么说，大众汽车今日的危机，并不是一时间的爆发，而是长时间的累积导致。这其中，既有大众汽车单一且脆弱的市场战略和商业决策，也有这家公司错综复杂的组织架构，更和幕后控股最多的皮耶希家族过于专制有关。

当然还少不了工会和德国政府——两把悬在所有德系车头上的利刃。前者强大到可以决定企业头号领导人的去留，后者可以通过制定政策左右汽车产业的发展。

德国汽车管理局今年1月6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德国电动汽车的注册量下降了逾四分之一至38.06万辆，丢失欧洲最大电动汽车市场的地位。

数量暴跌的原因，恰恰与德国政府改弦易辙有关：

2023年12月，德国总理朔尔茨宣布提前终止电动汽车补贴，普通德国人面对价格高昂的电动汽车，自然选择用脚投票。

此前有不少德国人吐槽，大众的电动车在德国售价非常昂贵。（图/X@seriengruender）

有德国媒体撰文称，大众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二战之后德国的经济发展史：“便宜耐用的大众甲壳虫成了德国经济复苏的中坚力量，让德国变成具有影响力的世界工业强国。”

毕竟先后吃掉多家车企的大众集团，是德国最大的工业雇主，德国许多地方都视大众这艘“巨型邮轮”为经济命脉。而在大众汽车总部所在地——德国北部下萨克森州沃尔夫斯堡市（“狼堡”），更有将近一半人口靠大众汽车谋生。

换句话说，真正让德国人恐惧的，并非只是大众关闭一两家本土工厂，而是代表德国汽车工业的“狼堡”成为下一个底特律。

这样的担忧并非耸人听闻。一个事实是，以汽车为代表的制造业支撑了德国经济的半边天，养活了无数个德国家庭，也使德国对包括能源在内的全球供应链依赖甚重。

但近几年外部环境的剧烈变化，叠加德国工人的高人力成本和低生产效率，直接抬高德国制造的生产成本。

刚过去的2024年，德国有20家年营收在1000万欧元以上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破产，同比暴增60%。那些继续生存的汽车产业，基本都走上了和大众一样的路径——不是缩减规模，就是裁员降薪。

再加上2025年欧盟开始实行更严格的油耗法规，新能源车型比例不够、燃油车平均油耗不达标的车企将面临罚款。对经济低迷的德国来说，这显然是经不起的折腾。

通过电动化转型，是德国汽车行业当下最现实的破局之策，这不光是大众一家的事情，整个产业链都得随之发生变化。虽然大众的罢工危机能够通过嘴皮子解决，但是产业链的重塑肯定不行。

要知道，因为因循守旧和对未来形势的错误预判，很多曾经伟大的公司消失在历史洪流中，背后也是整个行业的老迈和迟缓。

用油管上一位德国科普博主“Wissenswert”的话来说，也许未来德国汽车会成为“老古董”，“就像德国的木制玩具或者已经消失的德国手机一样”。

‍参考资料：

奥博穆上台800天，大众汽车滑向更深危机.界面新闻,2024-12-19.

大众汽车即将泯灭于大众？ . 最话 FunTalk,2024-11-06.

因为太便宜，德国大众要求欧洲经销商销毁中国制造的大众汽车 .远方青木, 2024-01-18.

10万人罢工，是大众汽车“刮骨疗伤”的开始 .C次元,2024-12-05.

Has Volkswagen Lost Its Way?. Bloomberg,2024-11-29.

Volkswagen.The end of a German industrial myth?.The Conversation 2024-11-13.

An "earthquake" at Volkswagen – and a crisis for Germany?. The Guardian 2024-09-07.

Germany: Will city of Wolfsburg survive Volkswagen's crisis?. DW,2024-10-20.

In 2025, German auto industry faces make-or-break year,DW 2025-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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