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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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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曾经写,“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傍晚是把所有异乡都洗涤成故乡的时刻,夕阳西下,走在某条陌生的小巷里,满是锅铲和铁锅摩擦碰撞的声音,呼吸所及都是烹炸蒸煮的味道,耳边不时传来细碎的聊天声,瓷碗瓷勺发出的叮一声脆响。陌生的小巷就成了家乡的巷道,生涩的方言就成了熟悉的乡音。
饭桌是一个足够神奇的地方,吃什么,和谁吃,谈什么,无不是重要无比的问题。或者纯粹品味,吃饭是唯一的休憩;或者有了食物为媒,那些说不出口,也都和盘托出。
我们兜兜转转,在饭桌上找回圆满。
最近重新把李安的《饮食男女》翻出来看,又多了些不一样的兴味。
身为名厨的单亲父亲老朱,渐渐长大、性格各异的三个女儿,四个人的饭桌从充满疏离,到宣泄秘密,再到最后的和解,周日晚上固定的晚餐时间是他们沟通的唯一时刻。
故事的开始,老朱做饭的场景行云流水,近乎艺术:剖鱼,改刀,拍粉,炸鱼,浇汁,刀工精细,一气呵成;笼屉上蒸着擀皮包好的蟹粉小笼,锅上炖着一品汽锅鸡。
……
最后满满当当十几道菜,已不能仅用丰盛来形容。
与之对比的是三个女儿回来后,餐桌上甚是清冷的气氛:
不堪自己老姑娘称谓的大女儿家珍,极度渴望离开家的女强人二女儿家倩,乖巧不露声色的三女儿家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一边对父亲随年龄而慢慢变差的手艺颇有微词。
一席山珍海味在前,却食不知味,兴致全无。
故事发生在90年代,但即使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和父母的关系仍然免不了疏离,反感于他们的管教和控制,却又无力于他们避免不了的岁月流逝。
前段时间的电影《摔跤吧爸爸》里,女儿吉塔在父亲的训练下变成一位优秀的女摔跤运动员,在进入国家队训练之后接受了一套新的训练方式,却不是因材施教。
而她休假回家时,却以这种方式来质疑父亲,觉得他的训练方法早已过时;甚至和父亲比试摔跤,而父亲因为年龄渐长体力不支而轰然倒下。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也许无法避免付出与亏欠,被过度赋予的期待,甚至是不可压下的控制欲。
但那些不可分离的牵绊,都是足够真切的。
《饮食男女》里,让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个场景是,每天早晨老朱都会分别去各个房间叫每个女儿起床,在女儿尚未醒来的时候,他会安静端详她们的脸,而只要女儿们一转醒,他就立刻收回目光,不愿再露出一丝柔软。
大多数时候,我们和父母之间的感情,更像龙应台眼中的目送:
“所谓父女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越重视,越克制。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电影不仅说饭桌,谈亲情,也用厚重的笔触描绘了不同的感情渴望和挣扎。
家珍被传统观念定义成一个老姑娘,执念于多年前虚妄甚至是幻想中的爱;
家倩被迫走上自己并不那么喜欢的事业道路,和前男友纠缠不清,却仍然期待找到精神寄托;
家宁受制于复杂的家庭关系,当惯了乖乖女,甚至忘了怎么去追逐自己的想要;
而父亲老朱呢,看着老友一辈子都消磨在厨房里,愈发觉得不能继续过这样孤独的人生。
爱情和亲情,本不是互相矛盾的话题,只是当人生加入了全新的部分,就不得不和以前作别。
家珍骑上爱人的摩托,和家渐行渐远;家宁在餐桌上用细细的声音宣布怀孕,坐车离开了家;老朱在酒酣之时,终于也说出自己和年龄相差甚远的邻居在一起的事实。
最后,第一个说要离开的家倩,反而留在了空荡荡的老屋,每周天晚上的固定晚餐,也名存实亡。
《冬天》里有句写道,“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想起记忆中小时候过年的热闹场景,当时不懂,只觉得这种熙熙攘攘的场面颇有安全感。后来
年岁渐长,也慢慢接受随着家中长辈的离开,一起过年的人越来越少,家人都各自疏离的事实。
时间在见证,也在筛选。
鲁敏的小说《六人晚餐》里,同样是两个单亲家庭,在每周六晚上一起吃晚餐,分享情绪,秘密,和跌宕的人生。
感情
总是需要一些出口的。老朱家边上有一家人,每到晚餐时分就开始唱卡拉OK,有一次家珍忍不住抱怨,
家倩反驳说,“我们靠吃饭联络感情,
人家靠唱卡拉OK,有什么不对
?”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