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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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还没有墓碑|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24-03-01 16:40

正文


作者| 雯子

编辑| 李梓新



“你妈不久要回,她说好久没回来过年了,今年一家人回家热闹哈。”保保开心地与我分享这个消息。自从我工作以后,她热衷于给我分享左邻右舍各个渠道的消息。


“别人的妈喊妈,自己的妈喊保保,切。”邻居三伯娘提着篮子打趣走过。


关于我和哥哥管邻居哥哥的妈妈叫“妈”,对生育养育我们的母亲叫“保保”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搞清楚过缘由,只是当我记事起就这样叫了,再大一点,也有人提过改口的事儿,可是却怎么也叫不出。有人说是我和哥哥乱学说话,邻居哥哥叫妈我们就跟着叫妈,也有人说是封建迷信,算命的说堂姐必须给我母亲做干女儿,改口叫“保保”她的人生才会更顺遂,而我和哥哥以及堂哥又学堂姐跟着叫了“保保”,我这一叫便是33年。


直到她离开那天,我哭喊着咆哮着叫了无数声“妈妈”,她却再也听不见了。哥哥呢,十年前语言能力退化,叫“保保”都困难,更别提叫“妈妈”了。




2023年7月16日上午11点,舅娘微信视频传来两句话“你妈躺在殡仪馆了,你还不回来!”立即挂断。两分钟后爸爸打来电话“你妈出事儿了,你晓得不?赶紧回来!”几分钟内劈来几句话,脑子一片空白“我是不是听错了?他们为啥子要这样说?”按不住的眼泪抽光一身气力,靠着墙,接连串收到家里电话,似乎听不见她们说的啥,一边哽咽,一边回应“我马上回家。”


妈妈,我回家了

一个人说我妈走了

两个人说我妈走了

三个人说我妈走了

我不信

我没见到就不相信


“她们是不是骗我的?”“我也不太清楚,问你舅娘嘛……”“在哪个医院嘛?车祸我们可以医呀!”“我在朋友圈看到的,很大很大的货车……”“那你给我看。”小姨不再回复了。


下站,四哥来接我们,直到“凤凰山公墓”几个字出现在眼前,我开始意识到或许他们没有骗我。下车,靠近,屋子里外站满了亲人“二妹回来了”,一双双眼睛盯着我面面相觑。走到跟前,跪下“妈、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她喊啥子安?”“喊的保保哦?从小就那样喊。”“好像不是哦,好像喊的妈。”耳朵旁隐约传来亲戚们的对话。


“你别看!”小姨走过来试图拿下我的眼镜。“我要看我要看!”哦,那个躺在冰柜里血淋淋身体变形模糊不清的人,真的是我妈。晚上,当我停止哭泣,接受妈妈已经离开的事实,写下讣告。


/讣告

她生于冬天,安于夏天

她的存在贯穿冬夏热烈而温厚

无论做什么她都全力以赴

坚定地,张开双臂

不管是抚养她心爱的儿子徐狄

或者欢迎她珍贵的女儿徐雯来到这个世界

亦或是家人、朋友、四邻甚至陌生人

她勤劳善良宽于待人扶掖弱困

她的力量不多却也竭尽所能

用双手拥着生活

当她在2023年7月16日离开这个世界时

她的头颅被货车碾过

她的身体躺在冰柜里

这一刻的逼近我们无法预知

告别,总是无声无息

在她还未到来的57岁里

一个名叫胡云连的女人

她喜欢蓝天

她是,我的母亲

我和哥哥的母亲

颅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脑组织外溢

颈椎断裂

胸腹部联合损伤

左肩关节损伤、骨折

左腕关节损伤、骨折

全身多处散在皮肤擦挫伤

……





死者符合重型机械性暴力致颅脑爆裂毁损伤死亡

这一天

我学会了很多医学专用名词

在妈妈的死亡鉴定报告上

他们说法律是宣扬公平与正义的

我问律师

法律会照顾特殊人群

惩罚罪恶的人嘛

他说,法律是冰冷的

害人的成本终究是太低了


“谁是家属?签字!”匍匐起身,在“拒绝解剖单”上签下名字。爸爸从交警队回来了,揭开冰棺面对面看到妈妈的样子,他几近崩溃。“你要坚强一点,你不坚强一点,外公外婆咋个办?”我拍拍他的背。幺爹联系了化妆师,化妆师说“死者面目全非无法复原,如果想复原需要手术五六个小时,大概能复原60%……手术费六万”。


“我姐生前这么好的人,应该让他走得更体面一些!” 姨爹说。


“姨爹,有些事儿没有绝对的对错,唯物主义也不是唯一的标准,有时候我们可以试着相信灵魂完整,我不想所谓的体面给妈妈的身体二次伤害……” 我说。


“老二说的有道理,我接受。”姨爹沉默。


那一刻,我在心里念叨:我,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简单清理完,准备送妈妈回家。长辈告诉我要一路吆喝:“妈,过河了;妈,回家了……”


告别妈妈的第三天。这一天下跪接客,磕头。沉默沉默沉默……傍晚夕阳的光投在墙上,我迎光而去追到山顶。


告别妈妈的第四天,外公来了,我扶着他走到妈妈的冰柜前,又把他扶到爷爷身旁,不断拍打他的后背和胸口。


“亲家,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你要稳住。”爷爷说着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表弟说,外公听说消息后无法走路,一路要靠搀扶,一直责怪我们为什么才告诉他。外婆因为最近眩晕症厉害,在医院输液半个月了,避免刺激她,已同意不再出席妈妈的葬礼。晚上,我把折叠椅搬在妈妈的冰柜旁,给她守夜,外公在老家的院子里来回踱步,走了一夜。


告别妈妈的第五天,凌晨两点,大家张罗发丧下葬。六点下葬,在我捧上三把土放在妈妈的坟冢后,一把把泥土顺着铲子飞到上空又落进土地,我跪在那里不说话,直到被强行拉开。


告别妈妈的第六天,整理妈妈的遗物,发现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她的照片,大多是证件照,还有一些同学录。为什么我就没有多帮她拍一些照片,为什么我没有多爱她一些,如果我留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下午,小姨发来消息“今天走的时候没给你说。我们后天上午又过来。你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如果难过,伤心就放声哭吧,接受自己内心的痛苦,去真真切切的体会它,允许自己悲伤,只有这样,才会慢慢振作起来,请记住小姨也很爱你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长得最像姐姐的人。”


想起7月6日她私信“你妈说暑假想过来看看你,我想问哈你,有这个必要没得哦?”“可以啊,只要不催婚,她愿意出来耍我很高兴,你们好久来?”小姨后来说,本来打算给孩子们补完暑假课就来的……还说妈妈计划过些天爸爸生日一起出去玩儿……傍晚给妈妈点灯,大孃说“这个火都燃得不旺,你妈不该死……”点好火独自往家走,边走边哭,大概从家里到妈妈坟前这段路是可以放肆哭泣的,不用担心家里人看到。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幺妈说:“其实前几天我气得一直不想说话,三嫂走得太突然了,她要是被碾断手脚,甚至瘫了,我都能接受,可一下子就没了……”


告别妈妈的第七天,今日复山回家,长辈们围在一起座谈。四哥对我说:“这个家要考虑一下以后的日子,你爸以后还是需要找个对象互相照顾,你妈走了,家里就剩下你爸你哥还有九十岁的爷爷,没个女的怎么行?还有这个家平时沟通也不够,不要觉得你妈不会沟通,只是关于你的个人问题她不晓得如何沟通,我看了,你妈走的第二天,附近三个队的村民都来了,她的工作她的对外沟通要是不行咋个会来那么多人?至于你的生活,没有任何人可以道德绑架你,你想干啥就干啥!以后多关心一下家里,最好是安个摄像头,每天和家里三五分钟通话……”躺在床上睡了一觉,晚上突然觉得好饿好饿,吃了三碗饭。晚饭过后,亲朋好友各自回家。合上双眼,感觉心脏从胸口落到肚皮又从肚皮跳到胸口,那股上下串跳的弹力穿过喉咙冲开眼皮,门口有一束白光,脑子里开始不断重复播放妈妈呼唤“徐二,起来了,吃饭了”的画面,放了一宿。


告别妈妈的第八天,打扫卫生,晒了被子床单分类整理。七嬢发来消息:“二妹,你害怕不,我们人多在家有可能你不觉得 ,我们走了你可能觉得家里就没得那么热闹了,如果你害怕就叫张思陪你。”


“七,我不怕。”“说实话,你奶奶走我都没有哭得弄伤心,弄善良的一个人,在的时候她会善待每一个人,走得太造孽了,不晓得上天为什么会这样待她,感觉她就是来还债的,我倒是不怕,只是在你家脑子里总会浮现她的音容相貌 ,不停的做这样做那样给我们吃,生怕我们几姊妹没吃好,这么几天了总感觉是不真的事实。”


八孃来电:“二妹,你晚上睡觉要是害怕,就喊你爸睡外面。”“八,我不怕,就是心里一直想着睡不着。”


睡了

又起来

今天也是这样过去的

胸前疼痛

各式各样

要哭的记忆都聚到心中来

没病

也治不好

心,一天比一天死去的七月


听啊

今晚的土地里

蟋蟀又静静的叫着

从前觉得有些距离的

恐怖主义的心情

有一天忽而近了

我的大脑

如同黑暗的旷野

没有黎明


好的事情不用去经历

就知道有多好

但坏的事

往往要走一遭

才知道有多坏

比如离别

比如失去

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希望的云朵被吹散

幻想的彩虹迅速退开

生活的经验请告诉我:真理

会不会在人的心胸中成长起来

还有土地

那平静土地下的长眠

是不是有平静的睡眠





九月回家,去舅舅家,提议给外公外婆拍照,使劲儿让外公笑,他笑着眼眶又红了。晚饭,炒肥肠、啤酒鸭、酸菜炖鸡……舅娘做了一桌好吃的,吃完两碗饭起身准备回家,站起来,外公哭了,一边哭一边往嘴里送饭。我坐回他身旁,拍拍他的背“不要哭嘛!”


“我没事,记得照顾好你哥!”

“好!”

“以前你妈照顾,以后就靠你了!”

“好,我晓得,你放心!”

“你走嘛,我没得事……”

“提不得,一提他就不得行了”舅娘在一旁说。起身抱了抱外婆,上次一别俩月,却仿佛在昨天。


“你还记得不,别个小时候家里都是喊大的让着小的,你们家不一样,小时候只要你和你哥吵架打架,你妈一定会说小的要让着大的。”小姨说。


我哥,是我妈心里一直背着的一座无法自我原谅的大山,早产儿留下的病根没及时发现伤了脑袋,后来又因车祸伤了右手,努力工作多赚点钱给哥哥安度晚年,或许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她同时打了几份工,其中一份是村医。有些年纪大的村医不想学电脑,她就接过资料半夜做,她说半夜网好,一做就是好几年,哪怕是在她左眼几近失明的情况下。


她的左眼,早些年因白内障留下病根,隔几年复发,疼痛、视力模糊。我还记得小时候和她去治疗眼睛,需要给眼睛打针,我蒙眼不敢看,在两个手指儿缝里反复睁眼闭眼,那只针眼一不小心就会扎错眼球。那个一不小心还是发生了,她的眼球上留下一个白点疤痕。


“我想空了去做眼睛手术,给你小姨说了,暑假陪我去检查。”妈妈说。

“好啊,需要我就说。”

“你上你的班,你小姨陪我去就行。”


小姨陪她去爱尔眼科检查,医生说问题不大,换个眼角膜就好了,我们都很开心,不过因为她工作忙又搁置了一年。


一年前,她终于要去做手术了。手术前我和幺妈聊起这事儿。幺妈作为一名产科正教授,凭借医感敏锐给我说:“二妹,我感觉这件事不太对,我们还是再去华西检查一下吧。” 那天,我在马路边接到幺妈电话,得知复查结果,汪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二妹,专家说你妈眼底已经坏了,换眼角膜没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摘眼球,安一个假的。”


妈妈回家发来消息:“徐二我在家安好,勿念。”


“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没了左眼还有右眼”。





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骑着电瓶车沿着悬崖边在路上走啊走啊走啊,突然有两辆车相撞,旁人不敢靠近,有人说“别过去,会爆炸。”过了一会儿从对面来了一辆车,从车上跳下一个小矮人,他身体畸形,腿很短好像没有双手,两只空空的衣袖在晃荡,头发凌乱像一把稻草盖在头上,还有些秃顶。他利落地跳下车又跳到失事车辆旁,一脚踢开车门准备救人,“碰”的一声,就在他踢门的一瞬间,车子爆炸,他被弹飞了,眼见他从空中落下,落在悬崖边的桥边上,又要被第二次余震抖落下桥,桥下是一条狭窄的河以及深渊。在他即将坠落的一瞬间,桥上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头顶,抓住了一缕头发,可是,刚抓住,就断了,他,还是陨落了,掉进河里,我推开电瓶车沿着河流方向跑拼命叫喊:“快救救他快救救他!”无人动弹,或许大家都知道无法救他如同我知道自己不会游泳不能帮忙,河流越来越急,他被卷进了漩涡,我醒了。


醒来发现,前些天去看劲椎,因为脖子不可扭动无法骑自行车,就学会骑电瓶车了。妈妈也是,胆小不敢碰车,有一天突然觉得每次出门让爸爸接送不方便,便学会了骑电瓶车。有次我回家肚子疼,她就用电瓶车载着我去镇上的卫生院检查,摇摇晃晃地,十几分钟我就在她背后,好近好近,好像我们第一次那样一起走路,一前一后。


那天,她骑着电动车去隔壁县城买衣服,过红绿灯时因大货车司机疏忽右转压了头颅,她没了,连同她的电动自行车一起没了,亲人们在一旁哭骂“你骑车出去干吗嘛!”县街道办出了警示公告,提醒路人们出行一定要记得带头盔。小姨看后破口大骂“那是大货车啊,压的她的头啊,戴铁盔也没锤子用。”


活着的时候

我们只可以下落

无法飞升

人是属于地的

只有魂魄属于天


她走了,爸爸似乎继承了妈妈的遗愿“再给你两年时间,必须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我没有回应。“必须”多熟悉的字眼儿呀!从鼓动亲戚旁敲侧击到寄托于算命先生,再到无数次争吵冷战不欢而散。有一个33岁没有谈对象的女儿,妈妈是生气、还是遗憾呢?


“迷信,你们要是钱多没地方花给我嘛!”“那个老师真的很凶,好不容易才算到的,你保保同意出钱了,我和你七嬢、大嬢也众筹一份子。”八嬢表达嬢嬢们热切的的关心解释道。挂断八嬢电话立马拨通家里“听说你花钱请高人给我算姻缘了?”“你嬢嬢们都说那个老师凶得很,保证给你算出姻缘,太好了!”“一千八呢!你们才大方哦!把钱给我嘛,马上给你找个女婿,绝对比算命的准!”“哎呀,没有没有,你嬢嬢些说了以后,我就拒绝了,这种事一听就不靠谱……”


“过了三十就不好找对象了”“你看哪个三十几了还不结婚”“你三十多岁了还没谈过对象你有啥子毛病塞”“你给老子今年必须找个对象”……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回家,家人对我的关心主题格外统一,没有对象等于不孝。从26到33,母亲催婚的本领在我身上没有取得丝毫成果,反倒是在自己身上获得了质的突破,她俨然从煽动派转变为主动派。“今年过年再不找个对象就不准回家!”“不回就不回!”越磨越薄的窗户纸在2023年的夏天被烧破,烈日下,一双近视眼与一双半失明眼球的怒目相对拉开了一个月的冷战。


意外,在冷战期突然降临。妈妈离开后,我翻看她的手机,看到那条一千八的转账记录,问八嬢“你们怎么这么傻?”“哎呀,你看这些干啥子嘛!”而就在那冷战的六月还有两条转账记录,2023年6月1日,妈妈转账610“祝女儿儿童节快乐!”2023年6月26日,妈妈转账666“祝女儿生日快乐,样样顺,顺顺顺。”“如果你哥是好的,可能你妈就不会催婚了。”小姨在我一旁说到,“嗯,可能是,那次吵架她说:”我不想别个说我一个儿子傻咧,一个女儿三十几了还从来没有谈过朋友!你哥这样是没办法,那你有啥子毛病塞!”





一年前,不愿回家,不知道如何化解“没有对象=不孝”的矛盾。妈妈离开后,不敢回家,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妈妈的家。以前回家离家都是爸爸接送,但是需要妈妈转达具体时间,现在,没了中间人。


“爸,你送我去高铁站嘛?九点的车”

“你昨晚咋个不说?”爸爸皱了皱眉头“那你搞快点儿,现在就走。”

“哦,好”。

上车,把头偏向窗外又转头“你要是不愿意送我可以直说,大可不必如此勉强”吐出肚子里装了十公里的话。

“我,我今早去鱼塘,一只乌鸦飞我头上,今天本不想出门的。”

“你知道吗,乌鸦曾经也是圣鸟,鱼塘周围有死鱼,它只是找吃的,与你无关,你要是担心可以叫上隔壁哥哥和你一起出门儿。”


下车,看着爸爸离去。转身进站,看见“长宁站”三个字,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妈妈和爸爸一起送我到站,那是妈妈第一次主动要求送我,也是最后一次。边走边给邻居哥哥发消息让他多注意我爸,又把这事儿转述给了八嬢。“我和你七嬢大嬢给你爸算命了,提醒他最近哪些天不能出门。“一天后看到这条消息有点儿生气“小姨,嬢嬢些咋个这么迷信哦!”“哎呀,你这个娃儿不懂,这是他们关心你爸,我跟你舅舅都还没想到呢。”愣在原地,看着地里的菜园子,菜地对面是一片竹林,夜里躲在草丛收听鸟兽虫鸣,爬上竹竿盗取星星,白天拾捡菜地日光,修剪倒映在菜叶上的云彩,是我生活的日常。育苗、移栽、施肥、授粉,结果,我像养育一园自己的孩子,活着好像还不错。回家一个月,没有打理,剩下几株辣椒摇摇晃晃,哦,还有蔷薇和金银花活着,是我扦插的,等到秋天就带回家给妈妈种下,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因为要等过夏天,等过了夏天,好像花儿明天就要开,可是明天它永不来。还有那个贝贝南瓜,五月一日催芽,五月十日移栽,八月四日被人拐走,享年三个月零四天,它生前喜欢晒太阳,还有看星星,妈妈也喜欢南瓜,她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喜欢种地吧,还没来得及与她分享。


种花,妈妈一开始并不喜欢,因为我喜欢,她也就爱了。下乡探访各村村民,回来时总被捎上一些食物还有花苗。她还擅长烹饪,米酿、黄粑、猪儿粑、水煮鱼、酸菜炖鸭、粉条炖鸡.....所以爸爸不会做饭,不会也不用学。离家一个月,不敢回家,害怕回家,偶尔问问爷爷近况,通过爷爷了解爸爸和哥哥在家干嘛,还有邻居嫂嫂张思,那个我们一同叫妈的哥哥的媳妇儿,她会偷偷拍一些祖孙仨在一起的视频给我。一天八嬢说:“二妹,你爸问我咋个做酸菜鸭,还有炒肉丝。”嗯,炒肉丝是邻居嫂嫂儿子最喜欢的,嫂嫂有时候下班晚,她儿子放学后就去我家吃饭;酸菜鸭呢,一定是老酸菜吧。高中时,按惯例每月回家一次,“你想吃啥?”“酸菜鸭”就这样差不多吃了一个学期酸菜鸭,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为啥子每次回家都是酸菜鸭嘛?”“我以为,你爱吃!”妈妈吞吞吐吐说到。


妈妈,你知道吗,我的菜地在十一月被推平了,蔷薇、金银花、紫苏都没了,村委会说要整改,统一修建标准化菜园子,他们提前打了招呼,“地里的菜收起来就别种了,我们要统一规划,记得给你大人说哦。”记得给大人说,我看起来像小人吗?可是我家不在明月村,我的大人也不在明月村。几天后,房东种了胡豆,好巧,妈妈的小名也是胡豆,在我思辨模糊的三五岁,大姑爷总爱考我一个问题“你保保是胡豆还是豌豆?”“好像是胡豆好像是豌豆?”,妈妈排行老大,四川话的“大”和“豆儿”可以轻易暗渡陈仓。豆科类作物,可以捕捉空气中的游离态氮,把氮肥固定到自己的根部,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房子,便有了自己的食物-氮。根系与土壤中的根瘤菌共生,利用空气中的氮气“自造”氮肥。而根瘤菌所产生的多余氮素也会释放到土壤中,被其他植物利用。待豆科植物死后,部分根瘤菌又被重新释放进入土壤,进而在土壤中循环。我蹲在一旁,注视着一粒粒豆子被撒进土里事先挖好的小坑儿,“你确定不种菜了吗?”房东回头看了一眼,“你先种吧,来年春天我再种。”


标准化菜园子,打了木桩立了牌子,牌子“爸,我妈为什么没立碑呢?”“要看日子”!出门看日子,找对象看日子,立碑看日子,可是算命的没有告诉我,死亡,它要如何计算呢?抬头低头瞬间想起无数个过去,生命不该是结束于一瞬间的,她在别人的记忆里活了一遍又一遍。如同这菜地,种子、水、土壤、空气、阳光,那些被泥土覆盖的生命,春夏秋冬,反复死去又绵延继续。


昨晚

村里大雪

做了一场梦

似梦似醒时,我渴了

突然看见一位老婆婆

她问我想不想喝口汤

我询问如何称呼

她说,叫她孟婆就好

我顺手接过一碗汤,低头致谢

汤一入口,太凉

我便醒了

醒来估摸

下次可不可以,在夏天

做这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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