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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国家,几种文学中截然不同的“鬼形象”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文学  · 2016-11-18 00:28

正文




鬼出没,请注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忽然就牵扯到鬼的话题。

事实上,今天只是无数平常日子中的一天而已,黄历上说,宜婚嫁,忌盖屋。跟鬼是扯不上联系了。

也罢。何必非得为话题找个理由呢。


今天,即兴跟各位分享一下5个不同国家的经典文学作品中描绘“鬼”的段落文章也许各位都很熟悉,但经典文学的经典之处就在于,文本能为读者提供无数个入口,好的作品如同水晶一般,你从不同面看过去,都能看到它内在的美妙之处。


因此,今天为各位提供一个有趣的入口:关于文学作品中的鬼,关于它们的出没,关于它们的前世今生。


来吧,看看各国经典文学作品里是如何描写鬼出没的。


 01



中国


鲁迅 ●起死



〔一大片荒地。处处有些土冈,最高的不过六七尺。没有树木。遍地都是杂乱的蓬草;草间有一条人马踏成的路径。离路不远,有一个水溜。远处望见房屋。〕


……


庄子:唉,这倒是我胡涂,好像在做戏了。哪里会回答。好在离楚国已经不远,用不着忙,还是请司命大神复他的形,生他的肉,和他谈谈闲天,再给他重回家乡,骨肉团聚罢。

 

〔放下马鞭,朝着东方,拱两手向天,提高了喉咙,大叫起来:〕

 

至心朝礼,司命大天尊!……

 

〔一阵阴风,许多蓬头的、秃头的、瘦的、胖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鬼魂出现。〕

 

鬼魂:庄周,你这胡涂虫!花白了胡子,还是想不通。死了没有四季,也没有主人公。天地就是春秋,做皇帝也没有这么轻松。还是莫管闲事罢,快到楚国去干你自家的运动。……

 

庄子:你们才是胡涂鬼,死了也还是想不通。要知道活就是死,死就是活呀,奴才也就是主人公。我是达性命之源的,可不受你们小鬼的运动。

 

鬼魂:那么,就给你当场出丑……

 

庄子:楚王的圣旨在我头上,更不怕你们小鬼的起哄!


〔又拱两手向天,提高了喉咙,大叫起来:〕

 

至心朝礼,司命大天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敕!敕!


〔一阵清风,司命大神道冠布袍,黑瘦面皮,花白的络腮胡子,手执马鞭,在东方的朦胧中出现。鬼魂全都隐去。〕

 


节选自《鲁迅小说集》/中州古籍出版社有限公司/2015-12



 02


德国


卡夫卡●约瑟夫·K做了一个梦



 

艺术家拿着他的笔开始在墓碑上写字,墓碑很高,他根本不用弯腰,但是得将身子前倾,因为这座他不愿践踏的坟丘,正好将他与墓碑隔开。


于是,他踮起脚,左手撑着碑面,右手做了一个特别熟练的动作,这支普通的铅笔便在墓碑上写出这样一行金字:“这里安息着——”。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漂亮、入木三分、而且是纯金的。

 

当他写完这几个字之后,回头看了看k,而k这时正焦急地等着看碑文下面的内容,他根本没有注意那男人,只是盯着墓碑。果然那男人又开始继续写,但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他无法再写下去。于是他放下笔,又一次转向k。

 

……

 

k对艺术家的这种处境感到难过,他开始哭泣,长时间地用手捂着嘴呜咽着,抽泣着。艺术家等待着,直到k渐渐平静下来,他才决定继续往下写。因为他只能继续写下去,此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写下一小笔,这对k来说是一种解脱,然而,艺术家好像极不情愿地才把这一笔完成,字体已不那么秀丽,而且也失去了金光,变得苍白无力,模糊不清,只是无把握地延伸着,但是字母却很大,这是一个字母“j”。刚刚写完它,艺术家就暴怒地伸出一只脚向坟丘跺去,跺得周围的土不断地向上飞扬。

终于,k明白了他,然而想要求得艺术家的原谅却已经晚了。


艺术家用十指挖着泥土,泥土似乎很顺从。一切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一层薄薄的泥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挖开表土,立即出现了一个墙壁陡峭的巨大墓穴。这时,k感到有一股轻柔的气流从背后推动着他,随即便坠入墓穴中。当地被无底的深渊吞噬的一瞬,他还直着后脑勺呢。这时,他的名字带着显赫的装饰被刻在了石碑上。

他欣喜若狂,然后,他醒了。

 


选自《卡夫卡小说全集Ⅲ》/人民文学出版社/杨劲译



 03



英国


1. 艾米莉·勃朗特 ●呼啸山庄

 





  “不管怎么样,我非止住它不可!”


我咕噜着,用拳头打穿了玻璃,伸出一个胳臂去抓那搅人的树。我的手指头没抓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头!梦魇的恐怖压倒了我,我极力把胳臂缩回来,可是那只手却拉住不放,一个极忧郁的声音抽泣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你是谁?”我问,同时拚命想把手挣脱。


 “凯瑟琳——林——,”那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想到林?我有二十遍念到林时都念成恩萧了)。


“我回家来啦,我在旷野上走迷路啦!”

 

在她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一张小孩的脸向窗里望。恐怖使我狠了心,发现想甩掉那个人是没有用的,就把她的手腕拉到那个破了的玻璃面上,来回地擦着,直到鲜血滴下来,沾湿了床单。可她还是哀哭着,“让我进去!”而且还是紧紧抓住我,简直要把我吓疯了。

 

“我怎么能够呢?”我终于说。“如果你要我让你进来,先放开我!”

 

手指松开了。我把自己的手从窗洞外抽回,赶忙把书堆得高高的抵住窗子,捂住耳朵不听那可怜的祈求,捂了有一刻钟以上。可是等到我再听,那悲惨的呼声还继续哀叫着!

 

“走开!”我喊着,“就是你求我二十年,我也绝不让你进来。”“已经二十年啦,”这声音哭着说,“二十年啦。我已经作了二十年的流浪人啦!”

 

接着,外面开始了一个轻微的刮擦声,那堆书也挪动了,仿佛有人把它推开似的。我想跳起来,可是四肢动弹不得,于是在惊骇中大声喊叫。使我狼狈的是我发现这声喊叫并非虚幻。



选自《呼啸山庄 企鹅经典》/上海文艺出版社/孙致礼译/2016-8



2. 莎士比亚 ●哈姆雷特



鬼魂上。

 

霍拉旭:瞧,殿下,它来了!

 

哈姆莱特: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一个善良的灵魂或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或是地狱中的罡风,不管你的来意好坏,因为你的形状是这样引起我的怀疑,我要对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严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无知的蒙昧里抱恨终天;告诉我为什么你的长眠的骸骨不安窀穸,为什么安葬着你的遗体的坟墓张开它的沉重的大理石的两颚,把你重新吐放出来。你这已死的尸体这样全身甲胄,出现在月光之下,使黑夜变得这样阴森,使我们这些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由于不可思议的恐怖而心惊胆颤,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说,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

 

(鬼魂向哈姆莱特招手。)

 

 霍拉旭:它招手叫您跟着它去,好像它有什么话要对您一个人说似的。

 

马西勒斯: 瞧,它用很有礼貌的举动,招呼您到一个僻远的所在去;可是别跟它去。

 

霍拉旭:千万不要跟它去。

 

哈姆莱特:它不肯说话;我还是跟它去。

 

霍拉旭:不要去,殿下。

 

哈姆莱特:嗨,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不值一枚针;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它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它能够加害它吗?它又在招手叫我前去了;我要跟它去。

 

霍拉旭:殿下,要是它把您诱到潮水里去,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峻峭的悬崖之巅,在那边它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丧失理智,变成疯狂,那可怎么好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下面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奔腾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起穷凶极恶的怪念的。

 

哈姆莱特:它还在向我招手。去吧,我跟着你。

 

马西勒斯: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莱特:放开你们的手!

 

霍拉旭: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 我的运命在高声呼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它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挣脱二人之手)凭着上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要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去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

 

 节选自《莎士比亚戏剧选》/花城出版社/朱生豪译/2014-7

 



 04



阿根廷


博尔赫斯 ●死去的神学家




天使们向我通报说,梅兰希顿死后,另外一个世界为他安排了一所幻觉上同他在世时一模一样的房屋。(几乎所有初到天国的人都遇到同样情况,因而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死。)家具也是一样的:桌子、有抽屉的写字台、书柜。


梅兰希顿在那住所醒来时,仿佛并不是一具尸体,而和生前一样继续写作,写了几天为信仰辩护的文章。他和往常一样,文章中只字不提慈悲。天使们注意到他的疏漏,便派人去责问他。


梅兰希顿说:"我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灵魂可以不要慈悲,单有信仰就足以进入天国。"他说这些话时态度高傲,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自己所处的地方还不是天国。天使们听了这番话便离开了他。


几星期后,家具开始蜕变,终于消失,只剩下椅子、桌子、纸张和墨水瓶。此外,住所的墙壁泛出白色的石灰和黄色的油漆。他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平常无奇。他坚持写作,由于他继续否定慈悲,他给挪到一间地下工作室,同另一些像他那样的神学家待在一起。他给幽禁了几天,对自己的论点开始产生怀疑,他们便放他回去。他的衣服是未经鞣制的生皮,但他试图让自己相信以前都是幻觉,继续推崇信仰,诋毁慈悲。


一天下午,他觉得冷。他察看整所房屋,发现其余的房间和他在世住的不一样了。有的房间堆满了不知名的器具;有的小得进不去;再有的虽然没有变化,但门窗外面成了沙丘。最里面的屋子有许多崇拜他的人,一再向他重申,哪一个神学家的学问都赶不上他。这些恭维话让他听了很高兴,但由于那些人中间有的没有脸庞,有的像是死人,他终于产生了厌恶,不信他们的话了。这时他决心写一篇颂扬慈悲的文章,但是今天写下的字迹明天全部消退。这是因为他言不由衷,写的时候自己也没有信心。

 他经常接见刚死的人,但为自己如此委琐的住处感到羞愧。为了让来客们相信他在天国,他同后院的一个巫师商量,巫师便布置了辉煌宁静的假象。来客刚走,委琐破败的景象重又出现,有时客人还没离开,这种景象就显了出来。

 有关梅兰希顿的最后消息说,巫师和一个没有面目的人把他弄到沙丘去了,如今他成了魔鬼的仆人。

(据埃曼纽尔·斯韦登伯格的《天国的神秘》)


节选自《恶棍列传》/王勇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7


    


 05  


日本


川端康城●慰灵歌

 

 

就在这时候,我觉得铃子的房间里也飘溢着菊花一样的香味。这难道也是随着灵魂的力量从铃子的头顶散发出来的吗?或者是我神经过敏?我依然支颐盯着铃子,突然听见头顶上有声音说:


 “花子来了。”

“什么?”


我环顾一遍房间,又把目光收回到铃子身上。那不是铃子的声音。好像拧开收音机开关的那个瞬间,一个年轻的女人把嘴巴贴在喇叭状的乐器上发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

 “我已经来到这里,如果说自报生前姓名使死者感到有点为难,您认为有点不可思议吧?”

 “不过,姓名也是语言。你不是使用明确清晰的语言吗?”

 “比起语言和文字来,我们灵魂更懂得象征,送您一朵蔷薇花。”

于是,我看了一眼钢琴上的花瓶,只见一朵蔷薇伸展出来,从空中飘流过来。如果现在有三个人在这儿,第一个人看见的是持花的如云朵般的手腕的形状,第二个人看见的是飘浮在花四周的雾一样的东西,第三个人看见的可能只是花的飘动,而且大概就是这第三个人吧。

 

蔷薇花飘到我的鼻子面前,一动不动,那意思就是要我收下,而铃子刚刚告诫我不许碰幽灵,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幽灵的手并不冷还很温暖,根据威廉·克鲁克斯勋爵的调查,幽灵的脉搏每分钟跳七十五次、同一时间巫神的脉搏跳九十次;另外,波士顿的克朗顿夫人实验室可以把一个幽灵的指纹制成正片、负片、镜像等多种形式,然而当时我坚守铃子的告诫,双手依然支颐,纹丝不动,这样子花子是否以为我不喜欢蔷薇花呢?

 

于是蔷薇又从空中飘回花瓶里,可是就在这时,从我眼前的茶杯的红茶里突然长出一颗草。转瞬之间,草茎窜到一尺多高,长出菊花的叶子,昏暗中也能看出是黄色的重瓣小花被一只无形的手在空间贴花一样一朵朵绽开,数一下,居然也有九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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