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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1967,成田机场钉子户的背水之战

公路商店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9-04 11:56

正文

暑期刚刚结束,日本代购朋友还在发朋友圈抱怨他受制于成田机场,九宫格照片内,除了她鼓鼓囊囊的自拍,还有机场弯弯曲曲的跑道,“在机场门口行李就被翻了个遍”,在B612的帮助下,她的表情似乎没能表达出她的抱怨。


她的朋友圈中还有一张农民在机场跑道外劳作的照片,事实上成田机场已经修了五十五年,至今扔未修建完成,空姐是不会主动解释跑道边为什么会有个农村的。她们不愿惹上麻烦。


这里是三里塚人民的地盘。

截止今日,谷歌地图显示三里塚物产坐落于成田机场内


那些妄想买凌晨特价票的大学生永远不会在成田机场等待航班,由于担心受到三里塚人民的投诉,没有一艘飞机会在成田机场的深夜起飞。波音747的机长无数次抱怨成田机场的跑道和居民房增大了他的飞行难度,“对大型民用客机来说,在成田机场起飞存在危险。”社长夏目诚曾在「四方協議會」上建议将机场飞行时段增加三小时,会场的万籁俱寂让他咽下这口苦水。对此成田机场公司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积极向三里塚人民对话,希望能找出机场建设计划的解决方案”。


与三里塚人民交涉存在高昂的成本,多一条请求,机场就多一份危险,保持部分沉默反而更好地保障了飞机出航安全。机场人员建议乘务长知足常乐,机场能开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1978年成田机场刚开业就被三里塚人民和红色左翼分子占领了机场。他们用大型平板车撞开候机楼大门,用铁棒和燃烧瓶摧毁一切,有的人甚至登上了控制塔顶层开始攀谈。机动队(日本武警)被迫用武力驱逐暴动分子。


机场的每一步工程计划都要向当地的钉子户反馈寻求意见,由于风险的存在,出面向三里塚钉子户商议机场扩张事宜的交涉人员的薪资补贴比其他人更高,曾经负责交涉的前田伸夫在后来回忆道:“有时候他们让我进门,我以为有戏了,结果却是一杯热茶当面就泼过来。”


在今年5月他们刚通过法律手段强拆了三里塚钉子户的六座团结小屋,三里塚人民不占领机场而只是游行抗议,已是日本政府的万幸,这意味着机场的下一步建造还要再耽搁一会等待钉子户的情绪平复。


作了50年钉子户的三里塚人民们,仍坚持在每年的春秋两季例行抗议,虽然保证了和平的示威方式,日本的警察厅仍不敢放松,两班持着铝盾别着警棍的机动队员在游行队伍的首尾戒备,而游行队伍的双翼又有干警在记录居民的一言一行,他们都在预防历史重演。


石井纪子每天清早都要在机场旁的农地采摘作物,在游行的日子上,她放在发财车内的果蔬比平常要多。人们早上的游行结束后,放下“空港反对”的旗子,都会在石井纪子那购买中午所需的食材,午饭之后他们仍是普通市民。


“能用钱换走的都已经走了,剩下的是用钱也换不走的人。”石井纪子自豪地说道。


曾经只是支持三里塚捍卫运动的东京女学生石井纪子,在参加了声援运动后,爱上了她的丈夫——反对派核心人物石井恒司。她丈夫将已被十几个人联名所有的房产多署上一个妻子的名字,以此宣称所有权,证上多一个名字,对于日本政府来说将会更难处理。

1967年政府在这片土地开始建设成田机场,天皇在收到一纸通知后出让了当地的御料牧场,劝诫三里塚人民顺应城市建设进程。


政府自明治时期因为战争而号召农民前来开垦三里塚,又因为战争结束经济发展为由遣散农民。逻辑的理性正确并不能被农民接受,钉子户认为政府侮辱了他们。


一切和平的示威没能阻止侵略,日本政府开始强制征地,暴力的开始往往只能诉诸于暴力的终结。 


在十一年内,三里塚人民和机动队(类似武警)一共产生了56次冲突,钉子户之一的平野靖识回忆道:“一开始只是向施工队扔粪便,后来他们开始暴力拆迁,也就扔起汽油弹了。”


战斗力较低的妇女用铁链将自己绑在树上,施工队如果要开垦树林锯树,那么他们可能面临恶意杀人的控诉,这时机动队往往强行解绑妇女。


阻挡攻势的防守利器是堡垒,堡垒内的铁塔会干扰航班通行,而人可以在堡垒上一日三餐活下一个月,不使用推土机,堡垒就无法被摧毁,而推土机内的工人则会受到钉子户的敬酒,他们钻进车门都要犹豫三分。

三里塚防线战更像是一战的堑壕战,机动队每一步进攻都步履维艰,更别说对方源源不断的兵力了。


对于抓捕的钉子户,机动队除了拘押数日也无能为力,警察刚告诫钉子户们好好反省不要交头接耳,钉子户们就开始隔着铁窗交流作战计划,放走了这一批,又迎来了上次的“战俘”,都是老战友,一阵寒暄后各行其是,拘留所不只是团结小屋,也是他们的指挥中心。


日本红军分支中核派也是钉子户的援军之一,援引马列主义,多是大学生的他们宣布为钉子户的利益负责,五米长的木棍和耐折的竹矛是他们的制式武器,安全盔可以很好的承受警棍的击打。


东峰十字路口中核派便和机动队大打出手,总参战兵力就多达五千。

人民浪漫和国家逻辑的矛盾所激起的,填膺的狂热和无奈的冷漠所夹揉的对抗,没有谁是赢家。


曾经的中核派成员小山卫一只记得当时他被打趴在地上,疼痛让他不敢再继续鏖战践行武士道,旁边也躺着几个机动队成员,他们等待救护车的这段时间只能用来反思这次冲突的意义。


面对三名死去的警察和在机场塔台顶自焚的三里塚居民,政府意识到催泪弹、铝盾、警棍和高压水枪无法击垮这里的人民,妥协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曾经的反抗领袖北原竑志于今年8月10日以95岁的高龄去世,没有死在他引以为傲的五次逮捕中,他安详地在三里塚的家中睡去,曾有政府官员开出三亿日元的价码购买他的家,他拒绝了。


而多数钉子户以胜利的姿态过上了新的生活,仍有几户人家在三里塚居住,住户之一的狄原进仍不愿离开,“毕竟是数辈养肥的土,放弃也太可惜了。”每年他只能耕出1毫米厚的沃土,加之机场87分贝噪音的影响,收成并不是很好。而放弃了这1毫米厚的土壤,也就放弃了这里。

尾瀨朗的漫画《家》画下了这段传奇


三里塚的土地是不能荒废的,农民年复一年的播种和收成是证明这片土地主权的唯一办法。比起日本的揭竿而起,北京张长福同样在朝阳区曙光西路饮食起居八年坚守着他的主权。


几百位司机曾堵在曙光西路对这座孤岛进行声讨,而鲜有人探讨守岛者固执的动因。

不论是对尊严的捍卫,还是为了更高的赔偿金,或是为了祖宗颜面,每个钉子户的所作所为都听从了内心的声音,这是与城市进程抗争的结果。


盖起堡垒的钉子户、抄出菜刀的小贩、爬上工厂顶楼的农民,抛去结果的正确性,至少在东亚,他们总会赢得许多民众的支持,但浪漫的本质并不来自违背社会意志,而是出于对自身道德的维护。


用千篇一律的评论批判底层民众固然不明智,底层人民的一大半时光都在做出自认正确的抉择,这在英雄性上已经胜过了大多数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