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你的盖头来。
当我给她上针的时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中世纪。这可不是那种像拧螺丝一样可以逐步加力的操作,需要施以一个迅速的破碎力。我用一个带针的 “头托” 将颅骨固定在手术台上,因此即便她在我忙着给她的脑袋做手术的时候开始动掸,我的外科手术画布(你可以把做手术想象成画画)依然会维持原状。
冰冷的金属头托上的三枚矛形钢针,需要在刺穿头皮之后 “托住” 她的颅骨 —— 一根固定在她的前额,另外两根固定在脑后,全都连在一个 U 型上。钳子通过一个棘轮机构来控制,所以我必须手动操作。我的助手托着病人的头,我得猛地把钳子夹在她的颅骨上。金属器械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使手术室里的学生,护士,还有医生全都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
这是上百个需要顺利地、迅速地并且完美地完成的步骤中的第一个。
那是我第一次剥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头皮,并打开她的颅骨。在开始精巧细致的神经外科手术之前,我首先得穿过坚硬的颅骨。地板上铺满了我从她的头上剃下来的长长的棕色头发。她温暖的肌肤上冰冷的钢针,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会对她造成一定程度的创伤。在麻醉状态下,她不会有知觉,也不会有记忆。
而我则完全清醒并全神贯注 —— 既兴奋又害怕,这种独特的混合情绪我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但直到今天它依然能让我在面对每台复杂的脑外科手术时,体会到那种刺激。
要快但是不能急,我想。这个步骤之后,头皮就可以被剥离了。
手术前,这名女病人左臂不能活动,她的主治医生和急诊医生在她对脑部拍摄的 X 光片中都看到了一个 “肿块”。我要求拍摄更精细的影像(功能性核磁共振),最终发现是一小块圆形的,不再按照大脑天然优雅的构造有序生长的异常脑组织。那是一个肿瘤。幸运的是,并不是癌症。但是它生长在大脑中一处非常要命的地方。
当我跟人们说大脑的各个组成部分并不同等重要时,他们会感到很吃惊。在发生脑血栓后,我们可以把大脑中某些特定的部分摘除掉,人也就没事了。而另一方面,大脑中的某些部分又非常脆弱,哪怕是被最精密的仪器不小心碰到,都会对它们构成永久性的损伤。这个肿瘤位于右顶叶的运动带(一块半英寸宽,七英寸长的带状脑组织,发送生物信号到左臂使其活动)。切除这个地方的肿瘤非常复杂,你必须要摘除肿瘤组织,同时又不对使病人正常活动的组织造成影响。她是个左撇子,所以手术的重点关系到她惯用手的主要机能。
拉胡尔·简戴尔博士在做脑外科手术。摄影:迈克尔·贝克(Michael Becker)
在她的发际线后面,我用紫色笔标出切口的位置,等她的头发再长出来的时候,刀口就不会被人看到。我用了一把十号手术刀(大号,圆形刀头适于切割皮肤)来快速切割头皮。头皮里满是血管,但是我右手持一枚长烧灼镊,左手拿一个小型带角度吸引器,迅速地进行了处理 —— 第一个工具用来封闭血管,另一个工具使我看清移动方向。要快但是不能急,我想道。这个步骤之后,头皮就可以被剥开了。
她的颅骨是发亮的米黄色。看起来就像是你想象中的颅骨的样子。就在考虑应该最先从哪里切入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在博物馆里看到过的古代的头骨,出于宗教仪式的考虑它们都被钻了孔。那些孔全都远离所谓的中间线,就是你留莫霍克发型的时候不剃发的地方。古时候的人肯定也知道了我现在掌握的医学知识:中间线是人类颅骨上一个危险的区域,它的下方有一根将血液从大脑中输送出去的大静脉。一旦遭到了破坏,会造成灾难性的大出血。它甚至有个不吉利的名字:上矢状窦(Superior Sagital Sinus - SSS)。然而为了直抵肿瘤,那也将是我不得不用气压手钻从颅骨上切开的地方。
钻头极速转动所带出的骨头粉末,很快就从白色变成碳黑色,于是我让助手在钻孔的地方冲一些水,既为降温也为让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必须打出一个圆形的孔,但我也必须保持上矢状窦上方那一小块 “蛋壳” 骨完好无损,它有可能会被精密的手术刀碰掉。钻得太深会破坏静脉,迫使我不得不进行后补操作,这些操作我做好了准备,但要尽量避免。这倒不是因为进行这些操作会使手术时间延长,而是因为会对我的病人造成伤害。
我又多钻了三个孔,然后将颅骨从脑鞘,也就是硬脑膜上卸下。现在是时候用锯子锯开我刚刚钻的四个孔之间的骨头,好让我能够在她的颅骨上掀开一小块三英寸见方的骨头。这个过程被称作掀盖。此刻,我的双手因为之前所完成的那些工作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我的注意力依然高度集中,因为差不多是时候进行我称之为 “刷羽毛” 的步骤了,这是手术中必须进行的一个轻划大脑细微缝隙的动作。
摄影:迈克尔·贝克(Michael Becker)
我用一把11号手术刀切入硬脑膜。这种手术刀把手很长,刀尖呈三角形,其中的一面是使用的是市面上最锋利的医用钢材。如果你轻握住它经过充分练习,即使戴着手套,刀尖也会变得像你的指尖一样灵活。硬脑膜的厚度就像一块布,于是我切入并将它抬起,但并未切到它下面漂浮在一层稀薄的脑液上的大脑表面。令人惊叹的是,我们的大脑从不与除这种液体之外的任何物质接触;它们漂浮在我们的脑袋里,就好像是漂浮在一个解剖学意义上的水族箱里。
在对着肌肉和骨头做了30分钟手术后,真正的核心呈现在眼前:人类的大脑,宇宙中最脆弱,最复杂,也是最美丽的东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个肿瘤嵌在正常的脑组织里。它已经慢慢地深入进大脑,也就是说实际上这个东西本身并未遭到破坏。脑膜瘤从脑衬上长出,但是由于颅骨没有伸缩性,肿瘤会慢慢地对大脑产生物理挤压,直到它干扰到生物电信号,导致病人衰弱或发生癫痫。我需要去除威胁不伤害病人,也就是说她衰弱的胳膊要么恢复功能要么就会永远受损,取决于我下一步怎么做。
为了尽量少地对大脑造成影响,我首先对肿瘤的中心动手,取出中心部分让它变空。接着就可以把它的外壳从大脑上分离,然后它自己就缩成一团了。在肿瘤和大脑的分界处有一缕清澈的组织,被称为蛛网膜。它们就像丝网一样,我用一把带长弯钩的小剪刀把它轻轻地剪掉,然后那个肿瘤就落进了我事先划定的区域。在使用放大镜和灯光照明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手术后,肿瘤被摘除了。我用无菌水清洗了大脑的表面以查看是否有任何微小的出血点 —— 渗血滴血的血管。是时候进行复原操作了。骨盖通过钢板和螺丝被装回颅骨,从头皮内部进行了缝合,皮肤表面使用了尼龙缝合线。颅骨固定针被撤掉。
经过十年上千台手术之后,脑外科手术仍旧能给我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兴奋和满足。这种满足感与手术的技术层面并没有太大关系,而在于掌握了一门能够帮助他人的手艺。 现在,我不再把病人的头发全部剃掉,而是选用皮肤可吸收的伤口缝合线。当他们在手术后醒来,除了他们和我之外,没人会知道他们的颅骨曾被打开过。
拉胡尔·简戴尔(Rahul Jandial),医学博士,脑外科和神经科学双料博士。在 Twitter 和 Instagram 上关注他,点此访问他的个人网站。
作者:拉胡尔·简戴尔(Rahul Jandial)
翻译:威廉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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