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的理财梦和投资者们的“维权”之路

这里是北京市二环内银河SOHO附近的一个回迁房小区，小区的业主几乎全是老北京。

找它可能要费点儿功夫，因为只有绕过数条曲折的胡同，才能在拐角处见到小区微微敞开的大门。不过相比周围气宇轩扬、精致而冷漠的高楼大厦，小区里的一方天井和爬满葡萄藤的棚架倒是为这里增添了不少市井气息。

正午方至，那是藤蔓的绿荫恰好能遮住天井的时候，十来个50岁左右的男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开始他们退休后的日常休闲活动——斗地主。

“对K！”“要不起！”…

战况激烈，有的人额头上还伸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的人干脆打着赤膊上阵，似乎并不在意身边嗡嗡作响的蚊虫。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们似乎很享受小赌怡情带来的愉悦感。

男人们玩的不大，一局的输赢不过10元左右，按他们的说法，只为图一乐呵。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每次输钱的那个人还是会一脸懊恼的把手中剩下的牌狠狠的砸到桌子上，并表达“我早就猜到了，只是失误才输的”的态度，间或配上一句经典的国骂。而围观的人也会随着一局的结束，流露出惋惜或是嘲讽的神情。

这种打发时间的小赌已经成了这个小区沿袭多年的“传统”，只要不是下雨过节，大家都会很有默契的聚在一起。牌友组成的小圈子人际关系相对固定，但具体的参与者又不日日相同。比如，有一位老牌友——70岁的王师傅，他已经2年没有出现在人群中了。

“那天早上还跟老王打牌来着，看着都挺正常的啊。结果中午回家以后，他转身就从八楼跳下来了。”

“就是买理财嘛，是的，老王跳楼就是因为买理财。”据说王师傅跳楼以后，家人发现了一张疑似遗书的纸，笔墨不多，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 “我对不起你们” 、告诫自己儿子“ 以后不要购买理财产品 ”。除此之外，受损金额有多大，理财产品是什么，所属公司是哪家这些信息都无从知晓。

“楼长”刘叔小声说，王师傅此前曾是北京某厂的退休工人，月薪大概在3000~5000元左右。“现在物价水平这么高，我觉得老王手上可能没多少钱，能逼得他跳楼，怕是把棺材本儿都搭进去了。”说完这句话，刘叔忍不住瘪了下嘴：“不只是老王，我们每天都能收到不少投资理财公司发来的短信和电话。”

其实刘叔也买过理财产品，不过他当时玩儿的“贵金属交易”：“我炒过黄金，炒过白银，玩儿过虚拟交易所，还炒过股票，每次都投个十几二十万吧，不过基本上都亏了。”他在购买这些理财产品或者说“玩儿”的时候，就没有抱着能赢的心态：“我就没指着这些钱能收回来，这都是闲钱。我的理念是这样，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基本生活，这钱没了就没了，反正就是玩儿玩。”

“有啥可说的，不就是个‘贪’字儿呗。只不过有人想得开，有人想不开而已。”说这话的刘叔，身上颇有些北京顽主的意思，但买理财的人们的心态是否只是一个“贪”字就能一言以蔽之呢？

综合多方调研及统计数据，2015年我国个人理财的基本规模在40万亿~50万亿之间，若再加上投资性不动产20万亿、兼具自住和投资双重属性的房产理财100万亿左右，其规模将突破150万亿元，可能达到200万亿左右。在人数上，合并计算门槛最低的公募基金、保险和银行理财，全国典型理财人数约在4~5亿，理财人人均拥有基本理财资产约10万元，全国人均拥有基本理财资产约4万元。

目前互联网行业的理财现状存在这样的特征：收入结构不同的家庭理财的偏好也是类似的，即货币基金第一，P2P第二。其中，P2P借贷累计交易规模约为9750亿元人民币，是前一年的3倍有余，2015年年底理财余额在5000亿左右。

从年龄层面来说，中老年人的互联网理财意识也开始觉醒，60后理财人数增长最快，半年内人数上升了527.15%。而60后用户也不甘示弱，半年以来人数上升了525.73%，此外，由于60后的可支配资金更多，人均投资额占领榜首。

值得一提的是，据零壹研究院统计显示，截止到2015年12月31日，问题平台（特指P2P）共计1733家（不含港澳台地区）。2015年度的问题平台数量达1120家，是前几年问题平台总和的2倍有余，而P2P平台一共3657家，问题平台占比数接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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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业虚浮，金融大火

把目光拉回到王师傅所在小区附近的商圈——银河SOHO。

银河SOHO是SOHO中国旗下的一块商业地产项目，作为一个兼具美观性和实用性的建筑群落，也确实足够称得上华美非凡，站在门厅中随手按下快门，就是一副以城市一隅为主题的摄影作品。

或许潘石屹的本意是想将银河SOHO打造成一个集商业、办公于一体的综合空间，但现实情况却并不容乐观。目前银河SOHO内部的商业区域客流量较少，显得比较冷清；上下4层的商区内，处于营业状态的店铺占比只在20%左右，有部分商铺玻璃外墙被SOHO的广告贴纸覆盖。部分未被遮盖的商铺，甚至还处于毛坯状态。

虽然银河SOHO内部实体商铺空悬，但办公层中有一类公司的存在数量却异乎寻常的多——投资理财公司。 以D座为例，5层及以上为办公层，几乎每层都有投资理财公司入驻。从直观感受来说，整个D座大楼办公层有近四成的公司都可以划归到投资理财类，其中不乏不久前处于舆论风口的华赢凯来等知名互金公司。

而“理财公司聚集地”这个标签也成为了外人对于银河SOHO的直接印象，也是她华美外表下的暗流涌动。

但问题在于，部分投资理财公司的存在时间却又不会太久，套用某知乎网友对银河SOHO的评价：“这里大多都是一些金融公司，金融公司做不大，圈一波钱就没戏唱了，经常我能看到这儿的金融公司倒闭。”

那些投资理财公司撤离之仓皇，以至于贴着“业主急租”纸张的办公室门口的公司水牌都来不及拆下。有出者，亦有进者，投资理财公司们的更替速度更是让人叹为观止：9月上旬某投资理财公司尚在经营；数天后再度来访，其玻璃门上便赫然贴着“办公室转租”的字样；摸约10天后第三次造访，这间办公室变改头换面成为了别的公司，而新公司的属性却依旧是投资理财有限公司，两家公司更替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在走访了解后发现，目前银河SOHO的投资理财公司以P2P业务居多，也有部分公司会提供艺术品及珠宝收藏等理财产品。而在P2P业务中，除了基础的资金借贷以外还又衍生出了诸多变式，包括房屋抵押贷款P2P，车辆抵押贷款P2P等模式。

据提供 房屋抵押贷款P2P业务的和谐众生（中国）投资控股有限公司 的业务员介绍，该模式适用于部分在一线城市有房产，但现金流不足的有理财需求的用户，年化收益率为12%。

具体操作形式是，投资者将手头的北京房产抵押给银行贷出可流动资金，再由投资理财公司将这笔资金对接给有借款需求的借款人，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用北京的房子向银行借钱放贷”。而借款人方面，需要提供一套超过贷款金额价值的北京房产作为抵押物。如果借款人出现还款困难或者跑路的情况，投资人可以将借款人的房产变卖用以兑付投资本金。 基于这一逻辑，该公司表示可以保证客户本金安全。

听起来很美好，但某互联网金融从业者表示，假定该公司守序操作，所有借款人都真实存在，但依旧存在风控问题：借款人抵押的房产价值是否真实超过贷款金额，借款人的房产是否属于难易变现的不良资产。一旦借款人跑路，链条上的任意一环出现了问题都会导致投资人无法得到清偿。

更危险的地方在于，本金最终是需要交付银行赎回房屋的，投资人如无法偿还银行贷款，那么他们自己的房屋所有权也会丧失。 最难看的情况或将是投资人无家可归。

在暗访过程中，这些可能存在的风险该公司业务员并不会向投资人提及。 不过目前该公司对外宣称，公司从2013年创立至今，P2P理财业务经营 3 年有余，坏账情况只发生了 3 起，并且全部兑付完毕，并未给投资人造成损失。但这个兑付完毕，究竟是公司利用自己的准备金进行了兜底，还是真的将借款人的房产变现，我们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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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买理财——鹏华事件的投资人故事

七月是一位不到40岁的“上飘”，曾在上海某互联网公司担任市场总监。相对大众观念中购买理财产品者都是老头老太太这种定位，她确实显得格外年轻，可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原因，她的谈吐中透露着理性和沉稳，态度有礼而疏离。

她自称是个稳健型的理财选手，从不会将鸡蛋装进一个篮子里， 而且很少购买不具名的理财公司的产品。 但今年却因为购买了一家名为“鹏华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P2P及珠宝类投资理财产品，损失了15万元人民币。

2013年，七月在高校进修，闲暇之余她阅读了理财类的书记，萌生了投资理财的意识：“我不想我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一个是因为现在利息越来越低，另一个原因就是通货膨胀。 13年的时候，央行给的定期存款利率是3.25%，但是当时的通货膨胀率是4.4%。 如果我把钱存银行，那我就是白白看着我的钱‘变少’，所以我去买点收益高些的理财产品，起码能保住我的购买力，这有错吗？“

确实是浅显易懂的道理，但可惜七月找错了人，也找错了平台。

与七月同住的室友是一名刚入社会不久的职场新人，由于颇受七月照顾，所以平日里二人都以姐妹相称：“我是个很慢热的人，也很少主动交朋友，我认定一个人以后就会很信任她。所以我们当时关系很好的，基本上无话不谈。”

后来室友找了新工作，成为鹏华集团的一名业务员，为了拓展业务，她开始向七月游说集团的P2P理财产品和珠宝投资产品。出于对友情的信任，七月觉得自己应该支持一下室友的新工作；另一方面，由于鹏华集团的这两款理财产品收益率本身并没有非常夸张，P2P的年化收益率为10.5%，珠宝的年化收益率为10%，都远低于违规线——24%。综合这两重因素，她决定购买15万的理财产品，并委托室友全权替她处理此事。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信任她吗？我就直接把我的银行卡和密码告诉她，剩下的事情就都是她帮我做的了。”如七月所言，她几乎完全不了解该公司出售的P2P及珠宝类理财产品，连具体的合同签约都是由这位业务员室友代笔，而具体两种产品的购买份额她也是在签约后才知道：“我最开始时15万都想买P2P的，但是她（指室友）给我买了5万的谜寇（指鹏华集团珠宝类理财产品的商品名），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室友会不顾她的主观意愿，分出5w去购买那款珠宝类的理财产品： “因为谜寇成交以后业务员的抽成更多。原因我其实心知肚明，但是我没有说，毕竟她干这个也不容易。”

在鹏华集团做业务员的室友很感激七月的支持，她反复对七月表态： “姐姐你放行，别人的钱我不能保证，你的钱我一定会保证没事的。”

然后今年5月初鹏华突然爆出兑付危机的消息却给了七月一记闷棍。

先是从当月的利息收益突然中断，不久后便传来了鹏华集团兑付困难的消息，接下来鹏华集团作出回应，称因受到挤兑提现的影响，公司资金链紧绷，并对各投资者承诺，希望能在理财产品到期后延期8个月兑付本金，延期部分的利息按银行定期存款利率计算。此外，鹏华集团称为了节流，已经关闭了珠宝门店及一间位于上海香港广场的办公室。

“延期兑付这种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钱估计是拿不回来了…我现在回头想想（觉得自己）真的是脑残你知道吗？你说这种话怎么能信呢？她说白了只是一个底层的业务员而已！但是我真的是基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做这件事的。”

七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不过在她刚刚得知兑付困难的消息，给室友打电话的时候，情绪大概比现在还要激动十倍。她拨通电话的时候，大声质问这件事的时候，电话里的室友好像突然一下变得陌生了起来，语调冷漠而且态度变得极不耐烦：“你问我有什么用？现在还一堆人管我要钱呢！”

这句回应使得七月更加绝望，她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很难有解决的办法了。更使她受伤的是，室友作为一个她为之付出颇多的朋友，竟然最后用这种不管不问的态度来对待她。最后，她非常冰冷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背叛”。我试图与这位七月的室友联系，以确认更多细节，但七月说她已经删掉了所有与她的联系方式，并且绝不再与她有任何往来。

如果说七月损失的是一段友谊，那投资人殷先生失去的却是亲人——因鹏华事件，他在一个月之中痛失了母亲和弟弟两名家人。

殷先生的妻子有一位熟识的平安保险业务员，此前经常在这位业务员手中购买保险，私交也不错。后来这位业务员离职去了鹏华集团，开始向殷先生夫妻两介绍鹏华的理财产品。

基于对熟人关系的新人，殷先生和妻子合计着先拿出了5万元试水，半年到期后，本息都悉数收回，这时殷先生认为鹏华集团的产品比较靠谱，没什么风险，于是放松了警惕，决定往再购买50万的理财产品。

而这50万的资金，其实是殷先生母亲祖屋的100万拆迁款剩下的部分。

殷先生的母亲身患顽疾，已经在床上躺了20年有余。为了治疗疾病，前期已经花费了50万元，后来殷先生觉得以治疗为目的的持续性投入像无底洞一样，剩下的50万也会很快花光，所以他希望做个理财产品，每个月产生的收益就用来打理母亲每日的护理费用（药水、食物、清洗等）。

“第一，现在物价水平飞涨，钱往银行存是贬值的，如果不去做一些理财产品，那么钱即便不花也会变得越来越‘少’。第二，我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所以是我扛起照顾母亲的责任，但是照料母亲本身也要花钱不是么？我没能力让母亲每天住在医院，因为医院的住院费太高了，我们花不起，所以只能把母亲接到家里来居住。所以，我才想着要去做一下理财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