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奶奶于1991年逝世,享年77岁。那是个天气阴沉的下午,父亲骑着单车到学校接我,一路上,父亲一语不发,我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刚到伯父家,赫然看到奶奶瘦小的身子躺在堂屋的中央,上面盖着大红的丝绸,伯父和堂哥跪在地上烧纸钱,四个姑妈围着奶奶撕心的哭泣,妈妈把我揽进怀里,悲伤地告诉我奶奶没了,九岁不到的我,隐约的知道,睡去的奶奶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但我还无从理解死亡的真实意义,更体会不到姑妈的锥心与切肤。看到堂姐和堂哥坐在池塘边哭泣,我觉得我也应该流点眼泪,可眼泪并没有说来就来,我偷偷地将口水抹在眼晴上,一抬眼,看到小我一个月的表妹正做着同样的把戏,二个小鬼心照不宣地暗自开心,慈爱我们的奶奶,定然还未走远,说不准正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我们微笑呢。
奶奶中年丧夫后,大姑妈二姑妈三姑妈相继成为童养媳,四岁的伯父和二岁的父亲嗷嗷待哺,奶奶挑着二个孩子,一度讨米为生,迫于生计,奶奶带着伯父和父亲草草改嫁 ,几年后,我多了一个小姑妈。父亲和小姑妈一起下河摸鱼,一起放牛割草,感情也最是要好。正因如此,出殡的前一晚,父亲和大姑妈因为奶奶应与哪个爷爷合葬的问题大动干戈。这确实是个难题。我想,奶奶年轻时一定有着缤纷的理想, 也曾怦然心动,也曾铭心刻骨,关于合葬的问题,我觉得应该问一问奶奶,那年,究竟是谁捡走了奶奶的爱情。
三天后, 奶奶与父亲的亲生父亲合葬在伯父家的田野里,一抹黄土,一块墓碑,沉载了奶奶的苦痛悲哀,也成了奶奶最后的归宿。每逢清明,我和父亲走在这条田间小路上,两边的油菜花近乎猖獗的把我们挤在小路中央,拔开排山倒海的黄,终于看到那座孤寂的小坟,长眠如此的奶奶竟如小草一样细微。 父亲拔掉坟头上苫盖的荒草,添上几锹新土,塑风翻起父亲的头发,似乎,我看到了父亲眼睛里的湿润。2011年冬天,几经商议,父亲和伯父把爷爷奶奶的坟墓迁至茅草街公墓,但愿这次乔迁,没有惊扰爷爷奶奶沉睡的灵魂。
犹稀记得那是一个黄昏,滴酒不沾的父亲醉成了一摊烂泥,几个好心人用门板把父亲抬了回来。母亲急得直哭,奶奶也慌了手脚。透过门缝,我看到奶奶跪在菩萨面前,为父亲惊动了心中的神。就在前几天,父亲无意中提起了奶奶的手艺,油旺旺的辣椒炒肉,让我们直吞口水。此时的父亲,那么那么孩子气。是的,母爱总是这样的浩无涯际,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个细节,甚至一碗辣椒炒肉,就让人眷恋一辈子,怀恋一辈子。
1982年奶奶中风了,由于腿脚不便,奶奶更多的日子都是把门关着,一个人坐在房里,靠发呆和瞌睡打发时光。亲人们忙于劳作,平日里很少有人来看她,一天之内也难得有人陪她说说话,很多时候奶奶就那样无声地面对着日子。许是长久不见阳光,奶奶的头发变成一片雪白,在阳光下,在细雨里,都那么耀眼,我曾一度认为奶奶有大隐于世的神力与魔法,直到奶奶平淡安静的离世。如今,大姑妈、二姑妈遗传了奶奶的满头白发,既富态知性,又自然健康,漂亮极了,但大姑妈、二姑妈忌讳白发,又念想着年轻时的美好,隔三差五染个黑色,白了黑,黑了白,孜孜不倦。我想,奶奶年轻时,青春洋溢,秀发飘飘,一定也是貌美的。
常年卧病的奶奶,性情完全像个孩子,动不动就要发怒。比如,当我赶走正在下蛋的母鸡,当我揪着小猫的耳朵强行在它脸上涂上墨水,此时,奶奶的嘴巴早已气得翘到了天上,几次欲从沙发上弹起来,可怜的奶奶怎么能抓到猫弹鬼跳的我,只好狠狠地说:是的吧!是的吧!然后坐在落日的余辉里生着闷气。我可爱的奶奶,你听到我的思念了吗?
小时候,最喜欢赖在奶奶的房间里,因为奶奶总是能变出好吃的,一块红姜或是一块酥糖。炎热的夏天,冰棍多诱人啊,可母亲小气,哼唧半天,还是一毛不拔,我沮丧极了,看见一只大公鸡走过,我便狠狠的踹了它一脚。突然,看到奶奶在侧屋向我招手,我连蹦带跳过去,奶奶便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张小票子。冰棍真是沁人心脾。奶奶要我大口吃掉,以免太阳晒化了,可我不愿在短时间里就那么吃掉,我坐在门槛上,慢慢地舔着,慢慢地舔前,即便它早已流到了我的手上。记忆总是从心底漫起,奶奶,真的想你。
如今,这个可爱的小老太太,化作一缕尘埃,如风而逝,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抚摸,再也不能话家长!
奶奶,我的奶奶,永远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