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克莱尔·金的成就绝不仅仅局限在实验室。她在伯克利的办公室就是她当年组织学生反对越南战争的指挥部。作为人道主义界的知名人物,她对科学和社会的第三大贡献是通过 DNA 识别遗体的突破性工作。
她的研究不仅改变了犯罪取证,而且被用来识别战场上牺牲的士兵以及在自然灾害或种族灭绝中死亡的人们。
「我从来就不相信,我们对于科学的思考,可以脱离对生活的思考。我们都是具有政治属性的动物。」
上世纪 70 年代,发生在阿根廷的军事政变震惊了世界。军事头目维德拉曾表示:「阿根廷的许多人民是应该死去的,这样国家才会再度变得安全。」处于富裕精英阶层的保守主义者也鼓励军政府「处理」人民来控制情势。军政府对反对派人士残酷镇压和迫害,展开了一场「肮脏战争」。
「强迫失踪」成为社会中散布恐惧的一种策略。这是一种不经过任何司法程序的有计划有预谋的秘密绑架。根据阿根廷官方统计,从 1976 到 1983 年间,9000 人被绑架后拷打致死,而真实的数字可能接近 3 万人。战争结束后,每到星期四,都会有许多头戴白色头巾的老妇人集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五月广场上,不管刮风下雨,拿着照片呼唤自己没有回家的孩子。但由于军方的隐瞒,事后的调查取证异常艰难。这些五月广场上的母亲们和同样是母亲的玛丽·克莱尔·金产生了交集。
玛丽·克莱尔·金在此前曾到访过动荡的阿根廷。1973 年,智利发生政变,她正在那里进行教学工作。当时局面十分混乱,她的一些学生也因政变丧生。玛丽卡莱尔金设法找一条最近的路返回美国,但军队封锁了机场,她只好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着陆。只有 27 岁的年轻女学者在阿根廷滞留了 2 个星期,她无法获知丈夫和学生们的更多消息,也不懂阿根廷的官方语言西班牙语。此时的阿根廷也陷入在混乱的内战中。
战争的残酷给这位女科学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十一年后,一群来自阿根廷的老祖母找到了在遗传学界卓有成就的玛丽·克莱尔·金。
老祖母们的代理律师向金博士讲明了祖母们的困境。「肮脏战争」期间,军政府制造恐怖抓走了许多孕妇和带小孩儿的妇女。年纪稍大、能讲清他们暴行的孩子被统统杀死。监狱里怀孕的妇女生下的孩子,或是被卖掉或是送到军人家中寄养。按照阿根廷方面的说法,孩子们的父母已经死亡,或者「失踪」。他们把刚生下孩子的母亲立刻处死。但有时候,会先把她们送回牢房。她们因此有机会告诉别的女人自己生下的孩子性别。老祖母们的律师就是极其少数最终走出监狱的大门的幸运儿。尽管她和金博士年纪相仿,看起来却足有 60 岁。「就像其他曾经坐过监狱的人一样,她脑子里牢牢记着监狱里出生的孩子。」
老祖母们想寻回自己的孙儿和孙女,她们要证明与这些孩子的血缘关系。女遗传学家玛丽·克莱尔·金要做的,就是帮助那些和女儿艾米丽差不多大的孩子回到祖母的身边。
1984 年 6 月,玛丽·克莱尔·金来到阿根廷,跟老祖母们一起,鉴别那些被寻找到的孩子,设法让他们和亲人团聚。祖母们为了找到这些孩子费劲了心力。牢房的警卫提供了不少情况,一些发现邻居突然之间多出婴孩的普通人也会给老祖母们通风报信。那些孩子的出生证明是如此粗制滥造,以至于玛丽·克莱尔·金也能一眼看得出来。出生证明上要么没有医生签字,要么是与妇产科医生毫无关系的军医签名。她们陆续找到了 217 名孩子,而失踪孩子的实际数目在 300 - 400 人。
遗传学家玛丽·克莱尔·金通过「线粒体 DNA 只能通过母亲遗传」的基因证据帮助阿根廷的老祖母们寻回了军事独裁期间被军政府绑架和贩卖的孙辈们。
白细胞抗原 HLA 和 DNA 序列的种种变化,和判断孩子父母的身份一样,可以非常准确地判断祖父母的身份。有的孩子出生在监狱里,祖母连一面都没有见过,这种证据就越发重要。
但难点不仅于此。一些孩子不仅父母被残杀,祖母也已经去世了。如何寻找和确定这些孩子的亲缘关系呢?
在这种情况下,线粒体 DNA 成了无价之宝。因为线粒体 DNA 只通过母亲遗传给下一代,母亲的母亲或者母亲的姨妈这样的母系分支成为了亲缘鉴定的依据。
玛丽·克莱尔·金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检验方法和准确的遗传标志证明了孙儿孙女和老祖母的关系。利用这些遗传基因的证据,她们打赢了 50 场官司。阿根廷政府为此建立了一个基因数据库,以备再解决此类纠纷之用。
由女性代代相传的线粒体 DNA 仍值得浓墨书写。线粒体 DNA 存在于女性卵子和男性精子的尾部。受精后,精子的尾巴分解,男性的线粒体 DNA 丢失。而女性线粒体 DNA 在同一个家庭里通过女性的繁衍代代相传。它在我们的骨头里存在千年,只要骨头不被火化,便能提取出来以证身份。比如从牙齿上提取线粒体 DNA 序列来鉴定死者遗骸。
从阿根廷、智利到危地马拉、海地,巴尔干地区……只要有战争和侵犯人权的地方,就会有玛丽·克莱尔·金开创的基因技术用以伸张正义。
她一直支持科学研究中的女性,在她的实验室里,不仅有许多女性研究生和博士后研究员,还有少数族裔和同性恋者。女性的包容精神在这位科学家身上显露无疑。「我在这个试验室里工作了好几年,才有了第一个白人男性研究生」,她说完笑了起来。
那些没有打倒你的,终将让你变得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