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Beauty｜打开“美”的十种方式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美》都是一本典型的扎迪·史密斯作品——诙谐、庞大、发散出不寻常的美。

《美》，是一部关于一个愤世嫉俗者的小说。

霍华德·贝尔西是一个鄙视伦勃朗的伦勃朗学者（他认为伦勃朗“既不是打破规则的人，也不是一个独创者，而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对富有客户有求必应的能干的手艺人”）。

他讨厌的其他东西还包括圣诞节（太过商业化）、基督教徒（非理性的）、合唱队（愚蠢的）、他自己的父亲（复杂难懂的）、科技（他从没用过手机），以及传统的高雅艺术（尤其是那些用以救赎和为人带来安慰的）。

他不喜欢莫扎特，尽管他同意和他的家人一起去参加一次莫扎特《安魂曲》的演奏会，为了在所有家庭成员都觉得家庭氛围最淡薄的时候做出挽救，但过后他又立即站了起来，嘲讽道：“完了，这么说？人人都被基督徒的崇高感动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霍华德对世界的敌意，对享乐的敌意，对理论严苛的固守——随着情节的推进，这些都逐渐软化。在小说的结尾处，他甚至对一棵苹果树产生了兴趣。但他对伦勃朗的看法依旧没有改变。 

《美》，是一部仿写E·M·福斯特的作品。

《美》是向《霍华德庄园》的一次致敬，也可以说是对后者的一次复写。故事从英国被移植到了美国，在小说的主要发生地外隐约浮现的并非一战的阴影，而是伊拉克战争的硝烟，其中的对话无疑要有趣得多，还加上了与性有关的情节和苹果播放器，而在福斯特笔下引发戏剧冲突的阶级差异也转变成了种族相关的问题。

《霍华德庄园》的基本情节：一个名叫海伦·施莱格尔的中产阶级伦敦女性决定帮助一个叫伦纳德·巴斯特的穷小子改进他的经济地位。情况并不如施莱格尔想象得那么顺利，对巴斯特则更是糟糕，在小说的结尾处，他走进这座巨大的庄园，面对的却是一把剑。

在《美》中，巴斯特的角色化身为一个名叫卡尔的英俊黑人青年，他写说唱歌词并在本地的酒吧里表演，在那里他遇到了惠灵顿大学里的一个诗歌班，并被教授克莱尔纳入了那堂课上。卡尔以非惠灵顿大学学生的身份加入这堂课的行为引发了一场正义。他面对的并非一把锋利的剑，但他确实成了一场与他毫无干系的游戏里的一枚棋子——就像黑人有时在美国遇到的情况一样。他也伤了佐拉的心，后者一直热心地试图把他留在诗歌班上（有点太过热心了）；在小说的高潮冲突到来时，他冲她大声嚷嚷：“很显然，你想做的不仅仅是帮助我。显然你期待某种回报。显然我也得跟你这个丑八怪睡觉才行。”

其他与《霍华德庄园》的相似点还包括：一幢在故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的房子；对一件经典作品的诠释（《霍华德庄园》里是贝多芬，《美》是莫扎特）；过世的人留下一大笔财富，遗赠给一个出人意料的对象。

《美》，是一部老式的家庭小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贝尔西一家生活在1910年的美国。霍华德和琪琪养育了三个孩子：杰尔姆，无趣的大学生，还是个基督徒；佐拉，一个善于处世、爱发号施令的、正在萌芽的知识分子，同样是个大学生；还有利瓦伊，一个十五岁的男孩。

时间会为一个家庭带来神奇的改变，而它正在对贝尔西家施加着自己的魔法。孩子们刚刚成年，开始用各自的方式背叛他们的父母。杰尔姆的基督教信仰是对他父母价值观的背离（霍华德鄙视一切不理性的人），在本书开头一封杰尔姆从英格兰写给霍华德的邮件里，他说，“……能够在下述情况下做祈祷，真是太爽了：没有家人闯进房间并且（a）放屁（b）大喊大叫（c）分析祈祷词里的玄学（d）大声唱歌（e）高声大笑。”

《美》是对一个家庭的忠实刻画，他们在做的事情和所有其他家庭一样：分崩离析。

《美》，是对学术界风气的无情嘲讽。

蒙蒂·基普斯的女儿维多利亚在母亲葬礼后告诉霍华德，她和她的同学们把自己的班级用“西红柿”来定义：

“当我们说西蒙娜教授的课是‘西红柿的品种对西红柿的培植’，简·科尔曼的课是‘要想准确地理解西红柿，你就必须首先解开西红柿发育不全的女性历史’——那个女人真是个愚蠢的荡妇——吉尔曼教授的课是‘西红柿的构造像茄子’，凯拉斯教授的课基本上是‘如果不提及西红柿本身的话，就没有办法证明西红柿的存在’，而厄斯金·杰格德的课是‘后殖民时期的西红柿像是被奈保尔吃掉了’。”

而霍华德的课，她说，“你的课整个都是永远不说我喜欢西红柿。”

《美》，是一部试图探索“美”的存在会对人们产生何种影响，并会造成何种混乱的小说。

打个比方，它能让你跟自己儿子的前女友上床；或是你的同事。却不去想它会对你的婚姻、你自己的孩子，和你的自尊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美》，是一部政治小说。

它为美国社会政治提供了一个辩论的舞台——惠灵顿。一边是霍华德，一边是他充满争议的对手。小说所有的冲突都发生在方圆几英里内，并在一个大房间里达到了高潮。仔细读读这本书，你会发现史密斯给双方都装满了弹药。

《美》，是一部关于一对相爱的知识分子，和非知识分子之间存在的冲突的小说。

“霍华德书呆子气，而琪琪不是；霍华德爱讲理论，而琪琪则关心政治。琪琪管玫瑰花就叫玫瑰花，而霍华德呢，管它叫作文化和围绕着相互吸引的自然/圈套的两极而循环的生物构造的聚集物。”

霍华德的措辞疏离、矫饰，在《美》中，非知识分子角色的作用是为了帮助那些知识分子变得脚踏实地。当一场论战发生时，霍华德的争辩显得苍白又抽象，而琪琪用事实把他打回了原形：

“这是真实的。这生活。我们真实地在这里——这是真实发生的。痛苦是真实的。当你伤害别人的时候，那是真实的。当你跟我们一个最好的朋友上床，那也是真实的事情，那伤害了我。”

《美》，是对肉体之美和荒诞的一次探索。

琪琪有250磅重，有着一对“迷人的巨乳”，总是“在谈话中扮演沉默的第三角色”。

杰尔姆的臀部“宽且毫无魅力，就像霍华德一个姑姑的背影”。

霍华德到伦敦参加了蒙蒂妻子的葬礼，当他朝着克里克伍德的方向走时，他看到“非洲妇女身上裹着五颜六色的肯特布，小巧玲珑的金发美女在运动服的腰带上别着三部手机，特征明显的波兰人和俄罗斯人向一个长着没有下巴、没有眉毛的土豆脸的岛屿引进他们那苏维埃现实主义的骨架，爱尔兰男人们歇息在住宅小区的大门口，就像凯里猪市上的农民……”

史密斯像是用一个人类的动物园填满了《美》。

《美》，是美国的一幅新画卷。

史密斯是英国人，《美》所使用的不少单词的拼法都带着英国腔，所有的引用标记也都是错的。但透过一个外国人的眼睛去阅读美国是重新发现这个地方真实一面的好方法。

《美》，是一个体系。

《美》和《霍华德庄园》有着一个相似的“缺憾”——它们都被安排得过于刻意了。两部小说都倚赖于一系列的巧合，但总体而言，《美》的结尾要更好一些。

这本书像是一个自成一格的体系——复杂的、美丽的体系。像一个家庭。或是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