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的时代的晚上

文 | 波波夫

9月30日，崔健“滚动三十”演唱会，北京又一个雾霾天，国庆前夜，几条出京高速堵成一锅粥。七点过几分，崔健出现在舞台上，还是戴着白帽子，帽子上还是有颗红色五角星，四周掌声响起，但绝不是雷鸣般的，就是那种很正常的掌声，礼貌、克制。

直到开场十多分钟，《苦行僧》熟悉的前奏传来，周遭听众的情绪才被调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合唱。出道三十年，人们还是最喜欢崔健在1991年前发行的三张专辑里的那些歌：《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解决》和《红旗下的蛋》。自此以后崔健在音乐上所作的种种探索，始终未能被大众所接受，这直接导致崔健的历次演唱会上，高潮总是出现这些老歌响起的时候，而他自己喜欢到骨头的那些歌，比如《外面的妞》，听众常常无感。这几乎是乐坛的流行病，歌者和听众，总是隔着若干个时空。

时光流逝，1980年代末期的崔健形象却历久弥新，你可以说这是粉丝审美上刻舟求剑，但你无可否认，崔健在那个时代的叛逆是怎样的与众不同。崔健的每一首歌都关乎爱情，每一首都是有所指涉，它占据男女之情的碉堡、同时也埋伏政治情愫的地雷，他在每个仰望星空的大脑里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没有哪个中国的歌手会在演唱会的大屏幕上放毛主席画像、天安门、小平南巡的照片。这些强烈的弦外之音，反复强化崔健个人的意识形态光谱，而1990年代之后长达十余年的“禁演、封杀”，也是起到了相反的结果——彻底加冕了这位中国摇滚教父。

崔健从来都不承认他的音乐里有任何政治含义，而任何试图把他的成功归结为来自外部的限制和压力，崔健都视为对他的侮辱。所以，崔健自然拥有一种穿越时空和不同年龄段的魔力。这种魔力根源于人类内心渴望打破禁忌和违规快感。这晚，我的右边坐着一对90后情侣、前面是一对带着六七岁女儿的中年夫妇、左边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到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后面的一排几乎是空的——没错，整个阶梯看台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座位都是空的。崔健的粉丝年龄结构与整个社会的人群正态分布十分接近，并非都是挺着肚腩、瘫在座位上跳不起来的中年大叔。

不过，就我所在的那一区听众，整场没有太多人起身，一则工体的座位比廉价航空还狭逼，二则经典老歌都被打散到各处，不利于情绪快速升温。这让我想起2005年在武汉洪山体育馆听到那场，也是老中青三代听众同堂，当唱到《一无所有》时，眼泪在不同的脸庞流，感情烈度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后的晚上，需要崔健引导，台下才才有声调不尽一致的SB。十年后，SB一词早已脱敏了，甚至在90后、00后那都已经是过时的代名词，是胡同口光着膀子的大爷口头禅。足够精致、精英、上流社会的王思聪、宋仲基、鹿晗，才是新一代偶像的样板。

这是崔健的时代的晚上。

浑身带刺的崔健不再是这个时代的最大公约数，那些老歌难以唤起更年轻一代的共鸣。二次元的屏幕里不会有坦克飞机广场。崔健歌声里的愤怒，如今有了更多发泄出口：微博、微信群、朋友圈、弹幕，而摇滚乐里愤怒表皮之下埋藏的叛逆的筋骨，也显得不合时宜，愤怒已被贬低为一种失败人格。消费主义招安了社会的集体反叛，年轻人血液里的睾丸酮被直播、房价、创业、KPI所稀释。就在当晚，北京出台了新一轮房地产调控政策，而崔健最后压轴的正是《一无所有》。只要这个社会依然大多数人处于压抑的状态，崔健存在价值就不会抹杀，他时刻提醒着不要放弃自由和独立思考。

附崔健作品《时代的晚上》歌词：

没有新的语言 也没有新的方式 

没有新的力量能够表达新的感情

不是什么痛苦 也不是爱较劲

不过是积压已久的一些本能的反应

情况太复杂了 现实太残酷了

谁知道忍受的极限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孤独的姑娘

检查一下我的心理的病是否和你的一样

不是谈论政治 可还是有点慌张

可能是因为过去的精神压力如今还没得到释放

别看我在微笑 也别觉得我轻松

我回家单独严肃时才会真的感到忧伤

我的心在疼痛 象童年的委屈

却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那么容易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温柔的姑娘

是不是我越软弱越象你的情人儿

噢……

请看着我的眼睛 你不要改变方向

不要因为我太激动而要开始感到紧张

把那只手也给我 把它放在我的心上

感觉一下我的心跳是否还有力量

你的小手冰凉 像你的眼神一样

我感到你身上也有力量却没有使出的地方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坚强的姑娘

也许你比我更敏感更有话要讲

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依靠我吗

你是否能够控制得住我如果我疯了

你无所事事吗 你需要震撼吗

可是我们生活的这辈子有太多的事还不能干呐

行为太缓慢了 意识太落后了

眼前我们能够做的事只是肉体上需要的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美丽的姑娘

让我安慰你渡过这时代的晚上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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