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第四代武装部队建设—大国竞争时代的战略进取

目前新加坡国防部正在推进第四次部队转型建设，从第三代武装力量升级到2040武装部队。新加坡立国以来，十分重视国家实力尤其是军事力量的建设，其武装部队经历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第一代国防力量初建、90年代的以军队装备现代化为核心的武装建设，以及新世纪初的聚焦安全威胁的武装力量新跨越三个发展阶段。进入21世纪的第3个十年，新加坡紧盯未来威胁挑战和战争发展趋势，紧前推进第四次军事力量改革。

新加坡主要从新型作战力量、武器装备更新、人才培养、安全合作等方面实施第四代国防力量转型升级。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为核心的举措就是整合其在网络空间和数字领域的力量，成立数字和情报部队（Digital and Intelligence Service，DIS），这也代表了新加坡第四代武装力量体系的发展方向，数字化和智能化必将成为新加坡军队进行力量建设、开展行动、文化培育的实施路径。

组建数字和情报部队提高网络防御能力。为应对越来越复杂和具有严重破坏性的网络威胁，新加坡组建了维护数字领域国家安全和主权利益的数字和情报部队。这支号称新加坡“第四军种”的成立，标志着新加坡下一代武装部队转型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着眼于现有C4I以及新加坡武装部队网络能力的整合与强化。作为一支专门的军种，数字和情报部队将训练、提高和维持数字力量和防御能力，以履行其保卫新加坡和平与安全的使命，使其免受数字领域不断演变和日益复杂的威胁。另一方面，为增强本国网络安全能力，新加坡重组新加坡武装部队C4司令部，建立国防网络组织和网络防御小组，采取多层次防御战略并增强网络系统的弹性，以更好地确保网络可用性，支持新加坡在和平与危机时期的反应和行动恢复。

大力推进武器装备更新迭代。作为第四代转型的一部分，武器装备的更新是新加坡国防部应对威胁、准备战争的重要改革举措。为此，新加坡下一代武装部队将利用先进的数字技术来更好地理解网络时代并投资装备发展，以实现最大的作战效率。新加坡发展武器装备的主要方向是利用新型的关键技术提高部队的敏捷性、态势感知能力、快速响应能力和全域多域作战能力。其中包括新加坡陆军的下一代步兵营、无人地面车辆、新型装甲履带式运输车和榴弹炮，海军的多用途作战舰艇、无敌级潜艇和无人驾驶舰艇，以及空军的F-15SG、F-35战斗机和下一代无人机。重要的一点是，无人化是新加坡大力推进武器装备升级的重要措施。新加坡海军是世界上最早使用无人系统的海军之一，并且其海军预计将在2027年用无人系统取代其水面对抗舰艇。新加坡空军大力采购Orbiter4无人机，该款无人机具有更低的后勤链路、跑道独立性以及在更短时间内部署的能力，可以独立使用，也可以与现有的大型无人机机队合作使用，从不同高度扫描战场，预计将进一步增强新加坡武装部队的空中情报、监视和侦察能力。

持续推进贯彻全民防御理念。作为一个依靠自由贸易和港口中转生存的小国，新加坡具有极强的对外依赖性，不可避免地受到世界各地事态发展的影响，不仅如此，种族和宗教的多元使其极易遭受种族隔离分子的影响与颠覆。因此，新加坡持续发展和贯彻全民防御（Total Defense）理念，向全民灌输全面防御的综合安全观，2019年2月，在最初的军事、民事、经济、社会和心理五个安全支柱基础上增加了数字防御为其全民防御的第六大支柱。另外，为有效维持全民防御的基础和巩固全民防御的文化，新加坡政府采取了其他措施。一方面，更新国民服役倡议。国民服役制度是新加坡国家安全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有力支撑新加坡国防安全的重要基石。新加坡为增强居民服役的主动性和积极性，着力提高服役人员的基本工资、福利待遇、荣誉感等系列激励措施，最大限度发挥现役军人的作用。另一方面，营造安全文化。新加坡武装力量不断投入资源和利用技术以加强安全文化，包括帮助新加坡国民更加了解其所面临的威胁和挑战，并让其有机会提出全面防御计划，为应对这些挑战作出贡献。

培养新型科技和网络安全人才。新加坡国防部一方面启动哨兵计划（Sentinel Programme）培养青年学生的网络专业能力。该计划在数字与情报部队的推动下与新加坡网络安全局等机构合作，在未来几年内向所有中学、初级学院、理工院校和ITE的学生设计定期培训课程、研讨会和比赛，使其掌握基本编程、密码学、网络取证和渗透测试等主题的实际网络安全技能等基本技能。学生还将有机会访问国防部门参加实习，并接受在职网络安全专业人员的指导。另一方面为DIS储备高技能的数字劳动力，以满足未来的发展需求。DIS扩展了现有的职业规模，如C4专家和国防网络专家职业，以培养软件工程、数据科学和人工智能以及云架构等数字能力。数字和情报部队也正在建立数字运营技术中心。作为新加坡武装部队数字专业知识的培训中心，该组织将采用现代数字方法，并与国防科技领域、政府数字机构、学术界和相关行业合作，培养一支精通软件工程、数据科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的数字专家队伍。

强化安全合作。除了建立一支能够实施威慑作用、保卫国土安全的部队，新加坡军队还致力于双边和多边的防务外交与合作，在建立健全透明可持续的军事合作制度和集体安全共同体机制方面付出努力。第一，密切双边、多边军事合作。新加坡武装部队与许多国家的军事合作历史悠久，包括联合作战部署、多边演习、互访、专业交流和交叉参加专业课程等。由于新加坡国土面积狭小，作战场景单一，一些大规模、大范围和高度复杂的演训科目在本国往往无法完成，因此，新加坡的部队不仅在本国领土和军事基地内进行演习，还与世界各国的其他军队进行双边和多边演习。第二，构建开放、灵活的地区安全合作机制。新加坡在东盟国防部长会议（ASEAN Defence Minister’s Meeting，ADMM）的框架下与各伙伴国携手应对安全挑战、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在地区地缘政治和全球战略形势变化带来日益严峻挑战的情况下，新加坡高度重视东盟共同体建设的连续性和可持续性，希望国防部在东盟防务框架内进一步加强战略对话和军事合作，以增强成员国之间的复原力和互操作性。第三，继续发挥香格里拉对话会（Shangri-La Dialogue，SLD）的作用和影响力。SLD是亚太地区重要的安全与防务会议，为各国防务部门领导人和学者提供了磋商安全问题和区域安全合作的多边对话机制，也是新加坡致力维护地区安全与和平的重要平台。

应对非传统安全威胁和着力强化非战争军事行动（Military Operations Other Than War，MOOTW）。由于认识到跨国安全挑战下世界各国无法独善其身，新加坡必须参加国际合作应对共同威胁，履行其国际承诺和责任。一是人道主义救援减灾（Humanitarian Assistance and Disaster Relief，HADR）。新加坡多次出动本国武装力量为世界范围内的受自然灾害和战争等袭扰的难民及国家提供援助。比如2022年，新加坡空军派出两架支奴干直升机为昆士兰州和新南威尔士州受到洪水灾害影响的民众提供救援。二是打击恐怖主义。新加坡武装部队一直是国际反恐联盟的一部分。2007至2013年新加坡为打击基地组织在阿富汗部署了近500名军队人员，包括情报融合官员、图像分析员和医疗队。近年来，新加坡还加强了与其他国家的信息共享和情报合作，比如其国防部不断加大向三方海上巡逻队提供信息援助以打击恐怖主义。三是海上联合执法。马六甲海峡是重要的战略水道，全球每年约一半的海上贸易和70%的亚洲石油进口都通过马六甲进行。为了应对马六甲海峡不断增加的海盗活动并确保贸易安全，新加坡与马六甲海峡巡逻队的其他成员国包括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泰国定期巡逻和交换信息，以确保通道和地区局势安全稳定。

自建国以来，新加坡历代领导人以及国民就保持着强烈的生存渴望和深刻的忧患意识，围绕生存与发展、承续与现代化进行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变革，致力于促进国家的自立自强和现代化。新加坡部队呈现的代际转型正是其孜孜以求的独立自主政策的重要体现和题中应有之义，由此观之，新加坡推进武装力量建设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维护自身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战略目标。根据新加坡国防部网站显示，国防部和新加坡武装部队的使命是通过威慑和外交手段加强新加坡的和平与安全，如果外交和威慑均告失败，则必须确保迅速和决定性地战胜侵略者。正如新加坡国防部长黄永宏所强调的，“安全是持续的需要，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主权和生活方式”，新加坡武装部队是其国防和安全的基石，是维护其主权、安全和价值观的重要手段。

安全脆弱性的现实需求是其根本动因。新加坡的脆弱性主要分为历史型脆弱性和发展型脆弱性。其一是历史型脆弱性，主要体现为资源匮乏、领土狭小、战略纵深不足和地缘政治情况复杂等问题，是独立之初时的历史条件和国际形势就决定的，后世的新加坡国务家和政治家只能在此基础和框架内考虑和制定本国的发展战略和安全战略，为本国谋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其二是发展型脆弱性，指的是新加坡未来发展会经历的困境和限制，侧重于发展潜力和发展方向，此种情况交给新加坡决策者的任务就是未雨绸缪，制定政策时考虑长远，为解决当下的问题或者已经出现苗头的问题提早谋划、规避风险，抢抓机遇、善抓机遇，主要有人口出生率下降、经济式微、政治生态嬗变和价值观及族群问题等。历史型脆弱性对新加坡国防建设和安全战略的影响已经在历史环境中体现并解决了，所以就目前而言，对于新加坡武装力量建设影响较大的还是发展型脆弱性。一方面，日益降低的人口出生率给新加坡的兵员征收造成了极大压力，迫使新加坡军队大力投资发展无人平台以应对可能的兵员短缺问题。另一方面，经济式微的前景以及政治生态的嬗变为新加坡的国防开支持续投入的确定性蒙上了一层阴影。

地缘政治强势回归和大国战略竞争加剧背景下的主动谋划。安全环境的变化是新加坡推动军事力量转型升级的外部驱动因素，同时，其军事改革的主要内容和基本特征也随外部环境的演变和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更新。新加坡立国之路可谓是筚路蓝缕，军队发展更是从独立之初的以色列式国防体系，到以应对未来安全挑战的军事装备现代化建设，再到21世纪初的“第三代武装力量建设”，以及如今的“迈向2040”，其国防战略也经历了由“毒虾”演变为“豪猪”战略再到“鱼群”原则的三次演变过程，无一不是反映了其所处战略环境和安全威胁的不断变化。当前世界百年未有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政治权势等级结构松动，全球范围内地缘政治冲突频发，大国战略博弈全方位展开，对国际格局和安全环境产生了重大冲击。新加坡本身作为东南亚和美国印太战略地理范畴内的国家，无可避免的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其战略缔造不得不考虑战略形势演变的进程，不得不根据新的情势做出新的判断和调整。由此，为了积极适应新的动荡变革期，主动塑造安全环境，长远擘画发展方向，新加坡再度推进武装部队的升级与改革，谋求掌握未来战争的制胜密码和动荡世界中的立身之本。

居安思危甚至是过度渲染威胁的国家安全思想传统。新加坡现实主义风格乃至悲观的国家安全思想传统是其进行武装力量现代化的思想层面推动因素。新加坡地小民少的物质基础和地理条件不仅促使其要发展强大国防力量，维护国家安全，而且决定了其居安思危的国家安全思想传统，反过来又作用于其武装力量发展和国家安全建设。有学者指出，尽管新加坡并没有遭遇过颠覆国家政权、危害民族独立的重大安全挑战，但是其领导人仍要不遗余力的向民众传递一种深刻的“脆弱性和例外主义”，其实质就是维护国家统治和政权稳固。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新加坡此种近乎“虚假”的战略焦虑叙事，有其历史渊源和成功经验，并且在当下民粹主义浪潮蔓延冲击主权国家权威的时代，不失为一种凝聚思想共识、弥合族群分裂、维系统治基础的良方。体现在战略军事领域，新加坡具有其自身特色的安而不忘危的国家安全思想传统是其持久的军事创新从未停歇的精神动力。

一方面，促进新加坡军事实力大幅上升，提高了新加坡有效维护国家主权与安全的能力。新加坡的武装部队是其在尊崇“丛林法则”的国际社会中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战略手段，自独立以来就一直保持着持续和大量的国防开支，始终追求在地区内领先的国防武装和影响力。根据洛伊研究所2023亚洲权力指数（Asia Power Index 2023）的数据，截至2023年，新加坡在国防方面投资了120亿美元，仍然占据着东南亚军费最高国家的地位。这笔巨额支出显示了新加坡在区域内保持强大和先进的军事能力的执着追求，为有效威慑潜在安全风险、维护国家安全、打击恐怖主义及海盗、稳定地区安全秩序做出了重要贡献。

另一方面，尽管新加坡没有主动挑起过争端或发起侵略战争，但是其秉持着进攻性防御的军事政策，在大力发展军备的同时，也会推高东南亚地区军备竞赛激烈态势。虽然新加坡推进武装力量更新换代的目的是应对大国竞争时代和百年未有之变局下增加的战略不确定性，维护国家利益和营造稳定的外部环境，而不是为了争夺地区霸权或者侵犯其他国家，但是，在国际政治现实主义者看来，一国根据本国利益增强军事实力、获取更多权势的时候，势必会造成其他国家的猜疑和恐惧，引发地区国家间的安全困境。此外，近年来新加坡与美国关系，尤其是安全合作关系密切，成为美国在东南亚进行联合军演、推行印太战略、塑造地区影响力的重要地区支点和合作伙伴，在一定程度上为该地区引入了不稳定的外部因素。

不过，仍需注意的是，尽管新加坡在国防开支上投入甚多，但是其作为一个资源禀赋差、领土面积小、战略纵深不足的“城邦”，要想在国际社会上立足发展、塑造地区安全环境甚至是在复杂严峻的世界安全形势中闪转腾挪，光靠一支具有先进军事装备和现代化作战能力的军队来实现“小马拉大车”的效果，是略显乏力的。当前百年未有大变局加速演进，全球化发展进入新阶段，国际政治基本面貌已呈现调整趋势，未来，新加坡的大战略缔造仍需要在十分严峻的环境中进行运筹和谋划，尤其是在新的动荡变革期，在中美战略竞争中如何把握自身的定位和扮演何种角色是其决策者需要认真考虑的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