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孙权开腔:“想人生必须要礼义为本,为江山那顾得手足之情。”
陈攸宁借着走位的空档偷偷往观众席看了一眼,坐在边角的顾怀瑾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五年前师兄跟着一群学生为了反抗日本人的侵略,上街游行,四处宣讲,被巡捕房围追堵截。
那时候陈攸宁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不好好唱戏,非跟着一群穷学生瞎跑。
师姐也不明白。
陈攸宁记得有天晚上师姐跟师兄吵了好大一架,他被屋子里破碎的瓷器声吵醒。
隔着门缝,他看见师姐坐在椅子上,背着身子抹眼泪:“咱们就是唱戏的,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覆巢之下,还有什么自己的安生日子?”师兄站在屋子的正中,他顿了顿,还是走到师姐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最挂念的就是你和阿宁,可我是个男人,有些事我不得不去......”
陈攸宁在门外看不见他们的脸,师姐的哭声呜呜咽咽,渐渐变弱,最后都化成了叹息:“罢了,你去吧,家里有我来顾看。”
后来革命浪潮渐盛,师兄和那群年轻人在政府的高压管制下开始谋划组织暗杀政府要员,而顾怀瑾就是行动的执行者。
很多事情,陈攸宁都记不清了,只是这个叫顾怀瑾的人曾是师兄青眼相加的朋友。
曾经,在那个破落小院里,顾怀瑾跟师兄谈共产主义,谈无产阶级。他们喝了大酒之后也会借着酒意,说着自己心中的英雄梦。
陈攸宁记得那天顾怀瑾执着酒杯,站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着下面站着的师兄和小小的他坚定的说,有朝一日定要驱逐鞑虏,还中华之地海晏河清,看四海八荒天下大同。
“怀瑾期待与兄在盛世大醉一场。”
顾怀瑾说这话的时候两颊通红,不只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心中的热血上涌。
陈攸宁听不明白顾怀瑾的话,可是师兄却听得认真,陈攸宁抬头看着师兄,师兄却专注的看着顾怀瑾,他拉拉师兄的袖子:“师兄,顾先生是不是喝醉了?”
师兄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随即弯下身子,与他平视:“阿宁,你看这书生文弱,但他们这种人才是改天换地救黎民于水火的要紧人物。”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攸宁始终记得那天师兄严肃有坚定的神情,还有那双眼睛——似乎汇集了一万颗星子。
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师兄都在维护着他心中的英雄。
陈攸宁是个戏子,不懂那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可是戏文里的礼义廉耻他记得分明。
师兄师姐为了保护抗日救国的学生,宁死不屈,这就是对国家的忠,对朋友的义。
不久之前,他在戏楼门口遇见顾怀瑾。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布衣长衫的年轻人,可顾怀瑾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陈攸宁愣在原地,一双眼睛一直追着顾怀瑾的身影,直到小福子怯怯地问他:“陈老板,不走么?”
“走......走......”他心神不宁,手心里汗津津的,他微微转了转头,不敢做出太大动作惹人生疑。四周没什么异样,他快速的伸手拉住小福子,低声吩咐道:“去追上刚才那个人,就说故人约他今晚来戏楼相见。”
那天的戏陈攸宁唱的心不在焉,他心里一直堵着一团火,每每午夜梦回就烧的胃疼。
这边锣鼓罢,陈攸宁就转身往回走。
小福子就站在他卧房门口,陈攸宁急切的抓住他的袖子问:“人来了么?”
他的手上满是冰凉的汗,顾怀瑾还会记得那个小戏子么?会来赴约么?他心里有期待,就很怕小福子说出那个他不想听的答案。
“顾先生在屋里等您......”
他松开小福子,猛地推门进屋,正巧与顾怀瑾四目相对。陈攸宁僵在那里,一时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陈老板,别来无恙。”顾怀瑾坐在案几后,微微笑起,比了个“请”的手势。
“别来无恙。”陈攸宁点点头,复又出门吩咐小福子:“你守在门口,谁也不许靠近。”
再进屋的时候,陈攸宁明显平静了许多。
“顾先生。”他拱了拱手,坐在顾怀瑾对面,挽了袖子,拿起茶壶要给顾怀瑾的杯子里添水:“茶是明前的龙井,不知可对先生口味。”他低垂着眉眼,不去看顾怀瑾的脸,只是专心的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