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树其实不姓“朴”,姓“濮”。
父亲濮祖荫是北大教授,
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科学家,
母亲是中国第一代计算机女工程师。
1966年,两人结婚,生了俩儿子,
爷爷给起名,老大叫“石”,老二叫“树”。
作为北大家属院的孩子,濮树的成长轨迹,
本该是“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出国”,
可小升初那年,录取线173.5分,他考了173分。
后来朴树回忆:“我的抑郁症,
就是从那0.5分开始的。”
此后,濮树陷入沉默、抑郁,变得不合群。
“觉得低人一等,没考上,我爸妈都没法做人了。”
一个亲戚来家里住,对濮树的母亲说:
“我怎么这一个月没见濮树笑过?”
母亲慌了,带濮树去医院做心理测试,
其中有一道题问:
“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身边人会怎么样?”
濮树直接选了“无动于衷”。
童年的濮树眉清目秀,干净明亮,
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从不读闲书,
爹妈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从大学退学。
其实吧,这事儿早有苗头,初中还没毕业,
他就对父母说:“音乐是我的生命。”
那年,哥哥濮石考上了西安交大,
让在西德讲学的父亲给买把吉他,
濮祖荫花了300马克,托人买了一把。
暑假结束,哥哥准备带吉他一起去西安,
父亲说:“弄丢了怎么办?留家里吧,回来再弹。”
半年后,濮石回到家里,正撞见濮树弹琴,
听了一小段就说:“你比我弹得好多了。”
这个当哥的还不知道,为了报吉他班,
弟弟把最心爱的游戏机都给卖了。
为了减轻濮树的抑郁,缓解他的压力,
父母都随他去,想弹多久吉他都可以。
于是他组乐队,天一黑就去北大草坪弹琴。
临到考大学,濮树说:“我不想考。”
一句话气得濮祖荫浑身发抖,怒目圆睁:
“北大教授的儿子不考大学?”
无奈之下,濮树豁出命考上首都师范大学,
那时的濮树,有着青春期典型的反叛,
通知书到家的那天,他对父母说:
“这是为你们考的,我不去了啊。”
好说歹说进校后,留长发的他本想改个寸头,
正好碰上书记检查军训,“你把头发给我剪了!”
濮树当面怼回去:“我的头发,你管不着!”
大二时,终于还是退了学,
每晚带着吉他去家门口的小运河边弹琴唱歌。
父母不死心,找人给他保留了一年学籍。
但从此之后,他再没回过学校。
濮树“毫无愧色”地在家啃老,
突然有一天,母亲对埋头写歌的他说:
“你要不要出去端个盘子?”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该赚点儿钱了。
当时的校园民谣已近没落之声,
高晓松和宋柯攒了一个叫“麦田”的公司。
濮树带着歌曲小样儿找到高晓松说想换点儿钱,
抱着吉他就给两人来了一段儿。
高晓松问:“你嗓音这么好,干嘛不自己唱?”
濮树心高气傲地说:“我就想换点钱,以后做更牛的,现在好多音乐都是屎。”
1996年,濮树加入了高晓松和宋柯的麦田。
签约时,高晓松也没问具体是哪个字,
就把“朴树”给宣传出去了。
人家说他命中缺木,濮树觉得挺好的。
朴树的母亲刘萍,
在家常哼《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
多年后,念叨着小时候母亲哼唱的旋律,
朴树琢磨出一个旋律,觉得不错,
瞎编了一个故事,把词填上,它就是《白桦林》。
1999年1月,第一张专辑《我去2000年》发行,
朴树坚决不愿意把《白桦林》放进唱片,
理由是“里面并没有投入充沛的感情”。
但高晓松说:“你可以不放在A面,但一定不要落下它,一定会是它先红。”
果不其然,歌曲红遍全国,红到朴树“忍无可忍”。
每次媒体采访,人都问: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朴树心说:“天天问同一个问题,傻不傻?”
从这时起,他就逐渐感觉到当明星的别扭。
短短一个1个月,有2643封歌迷来信,
不到一年,《我去2000年》卖了30万盘。
一个“黄金铺就的星光大道”,正在朴树眼前缓缓铺开,
结果呢?他选择了转身而去。
第一个背离的姿态,
就是2000年的春晚。
导演组想找几个年轻歌手联唱,每人两分钟,
他们来到麦田公司,指名要朴树和《白桦林》。
朴树一听,“不去!就烦主旋律,还他妈要假唱。”
公司说:“那你更得占领这个地方,让它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朴树去了,直播前两天,央视要做个宣传节目,
让演员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再表演一段才艺。
朴树立马崩溃了,转身就走,谁劝也没用。
公司负责人张璐一通电话打过去,破口大骂:
“你丫牛得不行了!所有人都在为你这个事付出,
都在为你服务,你他妈知道什么叫尊重吗?如果你不上春晚,公司的上上下下就被你伤害了…把我们所有的从业人员的路都给堵死了!”
朴树哭了一夜,第二天继续彩排。
三十晚上,濮祖荫和刘萍等着儿子出来,
歌唱到一半,濮祖荫问老婆:
“他这是怎么了?唱得漫不经心,
谁得罪他了?”
《白桦林》《那些花儿》,
忧郁的形象,干净的嗓音,
很快就把朴树推向了偶像圣坛,
可随着采访增多,他越来越抗拒。
2003年的《生如夏花》发行之后,
他拿奖拿到手软,打榜打到无敌,
他的演出身价,长期位居全国前三,
只要他愿意,成为一代人的精神符号丝毫不成问题,
只要他配合,香车、宝马、别墅,都是唾手可得。
可朴树偏偏就是最反感娱乐造星的那一个,
他觉得宣传傻逼、炒作垃圾,厌恶聚光灯。
在世俗眼中,《生如夏花》眼看就要为他带来一个人生巅峰,
可朴树偏偏在最红的时候出离了公众视线。
经纪人邓小建常说:
“朴树生活自理能力极差,而且天真得惊人。”
出门时,朴树基本不怎么带钱在身上,
一次踢完球,他开车离开,停车场的保安拦住他,
要8块钱停车费。他摸遍全身,发现一分钱没有,
只好说:“我常来的,我叫朴树,下次给你行吗?”
“不行。”保安很坚决。
“我身上有包中南海,给你行吗?”
“不行,没抽过这烟。”
最后,保安从他车上翻走了四瓶矿泉水。
萍水相逢的“养生大师”,聊了几句挺开心的,
互留联系方式。一天,“大师”突然打电话给朴树:
“老朴,我买房,差二十五万,半个月就还你。”
朴树二话没说,给了,“大师”从此销声匿迹。
一个少年住他隔壁,
向他借了30万后人间蒸发。
后来,小建通过警察朋友找到这位少年,
少年已将30万挥霍殆尽,正在做搬运工。
朴树竟然对少年说:“还不起钱,以后别来见我。”
前前后后,他被人借走不还的钱高达到上百万。
无论从哪一件事来看,
朴树都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他自己也曾说:“我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
在北大长大,四周都是围墙,流氓进不来。
大学退学了,都没有意识自己应该出去挣钱,
我不知道还有挣钱这回事。每天在家里特别坦然,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玩了就出去玩,
没烟抽了就抽我哥或哥儿们的,特别晚熟。”
就是这种“晚熟”,让朴树保留了难得的纯真,
成名之初,他不愿意去迎合谁,也不愿意配合这个世界,
通告能推就推,宣传能不去就不去。
连好多时候接商演,都要哄着他才行。
他就是个天真、顽固的孩子。
1999年,麦田公司被巨头华纳收编,
办了一个盛大的“华纳欢迎朴树大会”。
当时朴实成为整个公司的形象代言人,
华纳亚太区老总亲临现场。
大家兴高采烈,他却紧绷着脸,
垂着眼皮,一副不识抬举的架势。
可过了几年,“希望工程”找到副总张璐:
“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真正想做点善事的?”
张璐想了想说:朴树吧。
果然,一问完,朴树立马捐了20万元,
在河北承德某贫困县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他拒绝公开,更不许小学用他的名字命名,
学校最后只得取名“麦田希望小学”。
落成那天,朴树戴着红领巾,很开心地鼓着掌,
比公司为他举办欢迎大会那天高兴太多。
为什么?因为他只想干发自内心想干的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的,不是为了做给谁看。
张亚东说:“他不能接受作秀,希望所有事情都真,
这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尤其是一个明星。”
朴树厌恶被摆到一个“台面”上。
这份纯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曾有一位乐评人说过:
“中国音乐人里面,有两个最让人心疼,
一个是现实与理想产生巨大落差的许巍,
另一个是不断在自我和商业间挣扎的朴树。
这两个人,都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从当初和春晚差点闹掰的过程来看,
朴树那股简单纯粹、不愿妥协的少年气,
注定要和这个世界来上一次又一次碰撞。
作为明星,签约艺人,他必须接受公司安排,
《生如夏花》之后,马上是52个城市的巡演,
这52场巡演几乎彻底摧毁了朴树,
搞得他心情跌落低谷,抑郁症复发。
那段时间,他见谁都称“大傻X”,包括自己,
天天晚上对自己说:熬过去就好了。
朴树有个挂在嘴边的段子,
不算熟的作家石康给他打来电话:
“小朴,我想请教你一事儿。”
“我就一大傻X,你有什么好请教我的?”
“我最近得了抑郁症,大家一商量,
都说小朴常年都是抑郁症,问问他吧。”
确实,那几年,他经常一夜不睡,
早上打个车去机场,傍晚坐在大理的洋人街上,
喝着啤酒,看女孩们打羽毛球,这才觉得生活美好。
有一次,朴树出去散了散心。回到家,
母亲对他说:“你这两年是不是过得不快乐?”
朴树眼睛红了,赶忙去洗脸,
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走开。
连续几年,他拒绝写歌,
生活严重紊乱,每天蒙头大睡。
本可以趁热打铁博取更多名利的时刻,
他却不愿意仓促地交出任何作品,
整个人晃范儿晃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张亚东每年都来找他一两次,
见面就劝:“做一张新专辑吧。”
朴树问:“为什么要做?”
“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你可以用歌曲跟他们交流,你还可以赚钱啊。”
朴树又问:“为什么要赚钱?
搞得张亚东一脸懵逼。
2007年,朴树参加《名声大震》,
扮成《加勒比海盗》里的船长,红布包头,
头发从两侧垂下来,扯着嗓子唱《海盗》。
朴树僵着脸,机械地扭动身体,看起来很不适应。
终于录完最后一场,从湖南回到北京,
朴树的心跳突然下降到一分钟四十几下。
歌迷大骂小建:“你怎么能让他参加这种节目?!”
其实,朴树是自愿的,就是想挑战一下自己,
他实在不想再暗无天日地活下去了,
必须找点事情,脱离厌倦一切的状态,
没想到,这反倒将他推到了悬崖边。
事实证明,他无法成为所谓的“娱乐明星”,
一棵纯粹安静的树,只能长在纯粹安静的地方。
之后,朴树彻底垮了,
他缩减演出数目,一年都不出现。
2009年,一跟麦田解约,成为自由人,
他就在北京郊区租房,远避所有喧嚣。
他将吉他关进壁橱,不接触任何音乐,
每天早睡早起,三餐极有规律,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地看书。
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
房龙《宽容》、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凯鲁阿克《在路上》、许知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里尔克、博尔赫斯、海明威…
宗教、哲学、历史、各类文学经典,
在生理和心理状态陷入人生最低谷时,
他希望用书来寻找一些真切的答案。
那之前,各种令他痛苦的问题纷至沓来,
无数人告诉他要抓紧时间挣钱,
无数人给他描绘了一个纸醉金迷的未来,
无数人告诉他什么样的音乐才有人听…
他不是写不出歌,而是自我认知混乱了,
他说:“我突然觉得脚下没根了。
原来我知道有标准,我觉得是舒服的,
后来标准被抽空了,我就不知道往哪去了。”
经过一个漫长的调整,
2012年,朴树自己组建了乐队。
“说到底,不管这个世界什么样,
我最热爱的还是音乐,不能丢下它。”
经历了和现实的阵阵交锋之后,
朴树知道,唯有音乐能让自己继续前行。
他开始写歌,也开始筹备演唱会,
自己只有20几首歌,凑不够一整场,
就拉上张悬、戴佩妮和自己一起唱。
舞台上的朴树,还是嗓音干净,眼眸清澈,
那些苦苦等候、为他疯狂的歌迷,
都觉得他一点没有改变,
看上去还是那么少年。
可实际上,朴树成长了。
他开始配合宣传,向网友问好,
虽然会脸红,说得磕磕绊绊。
尽管打心底抗拒这个行业的一切规则,
但他知道,跟着自己的一帮乐手要吃饭,
如果他不能接到演出,大家也不会好过。
面对采访,他不愿意虚情假意,说漂亮话,
一家媒体曾非常尖锐地问:“为什么你这样拒绝商业,乐手还跟着你?”
他说:“为了音乐…你特想我这么回答,对吧?
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是我没有亏待过大家。
我不再是当年那种很任性的人,
我希望我能在这个环境生存下去,
也希望大家都能生存下去,
但我仍会有我的坚持。”
乐队里每个人都要养家,
朴树知道,自己不能那么任性,
他对这些人是有责任的。
尽管如此,他不会什么烂俗的活都接,
“那些钱真的太好赚了,差点动心了,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一个品牌想用他的歌,开价200万。
朴树拒绝说:“不喜欢这个品牌。”
一个大型演出请他,朴树问:“能带乐队吗?”
小建:“人家那边什么都安排好了。”
朴树:“我说了,不会瞒着大家去接商演。”
多年以来,朴树用的还是100元的诺基亚手机,
品牌公司送的苹果,他都拿给乐手们用。
参加《跨界歌王》的时候,
主持人问朴树为什么愿意来,
他很直接:“因为最近真的很缺钱…”
为了乐队,为了录音,他必须赚钱,
但他不愿意装,把自己说的多么崇高。
2013年,乐队吉他手程鑫体重骤降50斤,
朴树拖着他去医院一查,完了,胰腺癌!
医生说别抱希望,最多熬不过半年,
朴树说:“不行!这病必须给治!”
小建说:“这要花掉你全部收入,
甚至还不够。”
朴树说:“不够的话,不是可以签公司吗?
先卖身。跟治病救人比,合约算什么?”
可以为什么妥协,什么时候决不妥协,
朴树自己心里有一条清晰的线。
更多时候,他还是保持原有姿态,
做一棵安静的树木,生长在自己的泥土上。
微博以怒涛之势扩张后,明星都以此为阵地,
因为那里是话题发源地,也是一个名利场。
朴树开了,但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
小建和他之间,曾有一段有趣的对话:
“师傅,给你申请微博好长时间,
去写点东西给关心你的人看看吧!”
“我认为微博是话要对大家说,
我暂时没什么可说的。”
“就当日记似的,记录下!
要不你就直接写今天没话说,
明天还是没话说。”
“日记不用公开出来吧?”
“那你准备啥时候写第一篇?”
“不知道,等该写的时候吧”
“……”
曾经“任性而自我”的朴树,
像极了《麦田守望者》里的霍尔顿,
塞林格笔下那个反叛、苦闷的少年,
逃离学校,游走在冬日的街头,无处可去,
他不想要大家想要的“该死的凯迪拉克!”
只想去守护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去做一个把孩子挡在悬崖边的守望者。
可现在的朴树明白了,仅仅自我是不够的,
人活在世界上,总会有多多少少的妥协,
关键在于妥协的是内心中的哪一部分。
《麦田守望者》里的老师对霍尔顿说:
“不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死去,
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卑微地活着。”
显然,朴树不愿死,但也绝不苟且、卑微地活。
他在抗拒时代的同时,找到了和它相处的方式,
他可以妥协一些枝蔓,但绝不动摇自己的根。
只要有人曲解、利用,他定会出来捍卫自己。
这样的姿态,一如电影《熔炉》里那句台词:
“我们之所以战斗,不是为了改变世界,
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所以,《在木星》单曲封面出来时,
朴树看到自己的大头照,怒从心起,
发了一篇长文讲述多年来的心境,
说出了早年的痛苦和迷惘:
“
从一开始,就厌恶这个行业,并以之为耻。
电视上的明星们令人作呕,
我毫不怀疑我会与他们不同。
后来,与这行业若即若离的那些年,
被裹挟着,半推半就着往前走,
边抗拒边享受着它给予我的恩惠。
钱,名声。一度沾沾自喜,而且颇有些年迷失其中,
沉湎于享乐,无力自拔。
直到老天爷收走了赋予我的所有的才华和热情。”
同时表明了如今的态度和原则:
“我赞同人们该各行其是,互不相扰,
没有你死我活。但就我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