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 只有自由的人才能真正地爱 | 小黑书60\/80 《浮生六记》

历史是有反复的，每当人们更加自主，更有能力承担生活的风险的时候，婚姻的数据就会更难看一些。而当人们被迫服从，压抑，痛苦的时候，数据又会好看一些。

所以难看的数据，可能反而不是说明婚姻制度的危机，而是说明人们更加自由，可以去在底色婚姻，基本的利益保障和繁衍的需求之上，追求两个人的自我完善，从而得到更高质量的深刻持久的情感。

不论目前我们是在这个循环的哪个位置，一个不可辩驳的本质就是，只有能选择自我完善和自我发展的人才是自由的人，而只有自由人才能去爱。

1. 解读大纲

2. mzsavage解读摘录

1. 《浮生六记》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书的跨度，从结婚到成书，有28年。 我们的记忆，其实不是录像机，记忆不是摄录并原样封存你的体验，而是从流动的经验中，选择你认为重要的点，以很低的像素去记录事件和对话的轮廓而已 ，所以，也许我还记得我们生活中一些重要决策的对话，比如决定要不要生孩子的对话…然而实际上也记不清了，我无法从头到尾地记得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只有关涉到最后结果的话才被留下，因为这是『重要的』。

2. 文章中这种 对当年心境的滴水不漏的还原，丝毫不沾染上中年人的灰暗和幻灭感，不止复原了青春时代生活的笑语天真的打闹和玩笑，还带着少年人看待这些事情的心境和情感 ，我一边吃着沈复的狗粮，一边觉得无法想象，他在写作的时候，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对生活毫无芥蒂，心灵没有留下苦痛和老茧，仍然是如此柔软，如此纯净的心去感受和还原当年。这本书是高度创造意识的自传，而不仅仅是录像机式的记录。

3. 自传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意识觉醒的文体，就如蒙田所说：『我写的不是我的功勋，而是我的本质。』自传是关注个人情感的，内省的，而不是外在事物和政治 。17世纪开始，在英国也开始大量出现自传，这种自我表达的欲望，在18世纪的英国进入全盛期。自传都不是为了记录大事件，而主要是围绕为了爱，为了个人自主性和家庭利益，父母操控间的斗争。跟《浮生六记》的主题一致，跟明代兴起的性灵文学一致。个人主义是一种同权威，同主流意识形态相抗衡的价值体系，寻求个人的自由行动和内在思想情感的自主，在《浮生六记》和《红楼梦》里，都出现了个人精神和价值追求跟家庭礼仪和权威道德抗衡，比如贾宝玉对科举的不齿。沈复虽然没有直接表达不齿，但是对他父母言语行为的描述，既遥远陌生又僵硬压迫。

4. 自我意识觉醒后我们看到了什么——家庭琐事有什么可看？第一页 作者说了两个原因：1. 自己出身衣冠人家，又生逢太平盛世， 苏东坡说『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不记录下来，『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If I did not make a record of that time, I should be ungrateful for the blessings of heaven. 另一个原因是：The very first of the three hundred chapters of the Book of Odes concerns husbands and wives, so I too will write of other matters in their turn. 『因思关雉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卷首』

5. 所以 红楼梦和金瓶梅是毛主席推荐的省级以上干部必读，因为是了解一个社会的经济与权力结构为什么是这样运行，必须看这个结构是由怎样的个人去创造和演绎的，他的生存动机是怎么满足的，这就是家庭里发生了什么。真正的历史，首先是一部个人真实性的探寻史 。所以你可能会感到为什么故事里的人讨论的事情都不是治国平天下，而是吃臭豆腐和腌黄瓜，好像他们所讨论的一切都故意要避开重大『意义』。然而，从平定天下到民族解放，所有这些普适性的宏大道德都是第二层级的道德，它的真实性和重要性取决于第一层级的道德，就是个人能否发现并面对真实的自己贯通自己的目的和行动与责任，而无需依从权威，就能创造自己的价值，确认自己是有价值的，从而变得完整、诚实、更有同情心，奋斗心和爱。一个社会的宏大结构，它的意识形态的合法性合理性，必须要有这样的个体成为主流才可以实现。

6. 自我意识觉醒前的婚姻什么样？ 大家都知道，反抗封建大家庭的父权压迫。这个东西绝对不只是中国特色，而是全世界都有。 在中国叫封建礼教，在外国叫存在链条（The Great Chain of Being）而且都是在金瓶梅、红楼梦和浮生六记的17、18世纪开始松动，存在链条在西方被科学发现和工商业全面发展所击碎，而在中国则艰难逡巡，经历了新文化运动和百年巨变，要感谢新中国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才算打破，但是不论在东西方，存在链条都不可能永远破除，都是一个需要持续抗争的状态，所以我更愿意管它叫『底色』，而不是『传统』 。因为这是一层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来的东西，比如现在时不时冒头的女德和泥沙俱下的国学，但是我们反对的不是传统，而是压迫性剥削个人自主性的这层存在大链的『底色』，而被剥夺了个人的自我意识和自主性，就像康德说的，奴隶是没有道德的。社会就一定会倒退乃至垮掉，你不能指望一个好的社会建立在无数无法选择道德且没有权利过上道德生活的个人和家庭之上。

7. 先来说说这层存在链条的底色。 东方的存在链条表述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士农工商，农为本，商为末』，浮生六记里是『我辈衣冠之家』。西方的表述是『神是万物的源头，权力的源头，神创造了男人，用男人的肋骨创造女人，所以男人应该统治女人，统治孩子，而人又统治万物』。 贾赦可以一拍脑袋，把迎春嫁给中山狼孙绍祖，有权势的娘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虐待致死。

8. 文艺复兴时期 波提切利受委托画的『春』，是送给美地奇家族新婚夫妇的礼物，挂在婚房里，那其实是一幅强迫的画面，西风抢劫了花神，她无处可逃，只有服从，这就是女人的命运 。美惠三女神都十分悲伤，鲜花盛开的少女成为欲望的对象和生育的工具，不论你是否愿意，但如果你忍受，有可能丘比特之箭会射中你，你有可能得到丈夫的爱，并且得到当母亲的愉悦（这个戏剧场面背后站着的维纳斯带着母性的满足面孔），并符合神创造你的目的（画面最左边神的使者会让你的生命升华），始于强迫和痛苦，经过隐忍和生育的修行，达到存在的目的，这就是婚姻和女人的一生。画面上每个女神都是悲伤的，对新娘是婚姻启蒙教育，也是安抚，这就是你的命运接受吧 （PPT图）。

9. 中国和西方一样，婚姻的首要考虑是家族利益，就是父母-儿子的垂直世系的利益，而不是年轻人更不是新娘的感受，因为在平均寿命不到40岁的那个时代，人人都要承受命运无常，一切人都有可能突然死去，也因而是可替换的，所以妻子是不重要的，孩子也是不重要的，他们随时都可能死去。只有家庭是长久的，所以垂直家庭远比核心家庭重要。要保证垂直家庭的繁衍，就需要利益的结盟。对贵族和中产阶级都是一样。笛福所写的摩尔·弗兰德斯处于下层中产阶级圈，她的悲伤结论是『 婚姻在这里是政治权谋的结果，为了形成利益，发展生意，爱在婚姻中不扮演角色，或只扮演很小的角色』她体会到『只有金钱使女人可爱…金钱使关键 』

10. 17世纪末，牛顿这个晚年沉迷于迷信的物理学家，摧毁了存在大链，在牛顿发现的新宇宙中，这理论将所有男人、女人、小孩连接在一依赖及顺从网络，不止依赖、顺从他人意志，也依赖、顺从宇宙意志—的怀疑。 牛顿是人类心灵的伟大解放者。在他钟表装置般的宇宙中，人是个孤立的、原子般的个人，获得随心所欲的自由 。既然科学能发现宇宙秩序，那么人就能逃离灾难，去决定、计划自己的未来，而天花接种的成功也使人们发现对命运除了消极接受之外，在今生还可以积极地改变。

11. 玛丽.阿斯特尔问：“ 如果绝对的统治权在国家内不必要？为何它在家庭内如此必要？ 男人要是反对国家的专制统治，却主张，实践家庭内的专制统治，那他们不是自私到极点吗？如果所有的男人生来自由，何以所有的女人生来是奴隶？”

12. 中国从明代以后，工商业发展，城市化，和土地兼并，人口结构从1成人统治，9成人务农，变成了1成人统治，六七成人脱离土地， 个人奋斗必然伴随追求个人情感与快乐，传颂沈复和芸娘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也不是个案 ，那时候的婚姻爱情IP是明代的柳如是和钱谦益，清代的《聊斋》里也有大量比男性更独立自主追求爱情的女子，红、金和《浮生六记》是整个自主的爱情和自我意识潮流的一部分。

13. 和18世纪中叶，英国中上层阶级，对婚姻的新的看法：『我相信婚姻要快乐，先生必须对妻子的理解力、原则与心性有某种程度的了解，这种了解能使他将她推到他最亲密的朋友的地位。』1740年Wetenhall Wilkes刊发了《给少女的一封道德劝诫信》（A Letter of Genteel and Moral Advice to a Young Lady），这本书一连再版了8次，他在书中提出『婚姻应提供当事人家庭快乐』的观点，『婚姻美满、家庭幸福，是我们在此生能够领受的最完整天堂；我们在此世能享的最大快乐是与一位知己谈话的乐趣…当两人在茫茫人海中挑中彼此，意图成为对方的知心伴侣…一方的快乐必因另一方的钟爱自己而加倍。』这本书中的婚姻观已经跟现代婚姻观没有什么不同了， 1762年的约翰·格雷戈里博士 （Dr. John Gregory）在一篇流传很广的论文中写道『我始终认为女性，不是家庭奴隶，不是性奴隶，而是男人的平等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