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死前对我说,在他头七夜里,如果晚上有人敲门,千万不要开;开了门千万别放人进来;要是放人进来了也别跟他走。
只要我熬过他的头七夜,可保一生平安。
我听着有点玄妙,当我想问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父亲头一歪,咽气了。
父亲是个酒品差的烂赌仔,他这句临终遗言在我看来,算是这辈子对我最有良心的话了。
之后我打点父亲后事,父亲生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输个精光,死后都是叔婶们筹钱订做了一口薄棺、一块荒地,打算头七过后,埋了了事。
父亲死后第一夜,是二叔家的小堂妹来陪我,小堂妹年纪和我差不多,但是和我却不熟悉。
我父亲家里的人都不喜欢我父亲,因为他狂喝滥赌的个性败光了他的人品,连带着我也遭了亲戚的厌。
天一黑,我站起来,就要关门。
小堂妹喊说:苏洋,你别关门。我家就在你家对门,我害怕了可以冲回家里去。
我回头说:我爸死前让我一入夜就关门。你怕你就回去,二叔生病,你就别让他来了,这门我一定是要关的。
她没办法了,她爸最近得了肺炎,刚出院,二婶觉得有死人的地方很晦气,二叔过来守灵,会让病情加重,于是只好让小堂妹陪我来了。
她可不敢进我爸的房间,还让我锁着我爸的房间的,好像这样就安全了似的。
快到12点的时候,我进我爸房间里换香,据说这头七里点的是还魂香,香火不能断,否则鬼魂就找不到路,回家看一眼。
我刚把香插好,忽然间就响起了敲门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我手腕上紧紧扣着四根手指头,我的父亲左手少根小指,据说是他赌输后被人砍下来的。
他已经死了,但是尸体却从白布下弹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
门外——叩、叩、叩。
我家有门铃,来人却不按,只是僵硬地敲门。
午夜十二点,谁来了?
父亲的房门响起了更猛烈的拍门声,几乎盖住了玄关门的声音,房门外传来小堂妹发疯地大吼:苏洋,门外有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吃了一惊,正想去看,身子一动,手腕猛地一痛,快要断了!
我低头一看,父亲抓着我的手青筋暴露,而我的手被他抓得发紫,他再不放手,我的手就要断了。
“我绝不会开门的。”我对父亲的尸体说,父亲听了我的话之后,垂下了手。
他只是一个尸体,但是他动了。
午夜十二点。
一切不美好的猜想涌入了我的脑海,我咽了咽口水,心想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开门?尸体能动,那门外站的会不会是鬼?
我把父亲的手塞回白布下面,开了门走了出去。
一出去,小堂妹就对我说:苏洋,我从猫眼往外看,门外有一个女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你被锁在外面了,我推开门去看,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我吃了一惊,问:你开门了?!
“嗯!”小堂妹点点头。
这时候一道冷风刮过,客厅椅子上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一袭白衣,双手叠放在膝上,低头含笑,眉目俊秀如画。
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却胜在气质温婉出尘。
我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鬼吧?为什么一只女鬼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堂妹看到那女鬼顿时就疯了,她用力地摇着我的手,指着女鬼对我说:苏洋,就是她,刚刚敲门的就是她!
我想起父亲的话——
如果晚上有人敲门,千万不要开;开门了也千万别放人进来;放人进来了也别跟他走。
开门、进门,已经犯了两点禁忌,那最后一条千万不要犯,那么我就是安全的。
我走出一步,啪,灯全灭了,只有客厅里为父亲点的白蜡烛还在亮着,烛光映在女子的脸上,竟是青色的面容。
我不敢再靠近她一步,那关灯就是她对我的示警,让我千万不要再走近她一步。
我问她:你是谁?
她嘴唇不动,声音却从她喉咙里传了出来:我是你的妈妈。
我说:我妈早死了!
她说:对,在我认识你爸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个死尸了,苏洋,你是死人的孩子!
我不信,我说我是活人,我有呼吸,我有心跳,我还有体温,今年学校体检的时候,我身体各项指标都健康正常,我就是个最正常不过的活人!
女人告诉我,二十年前,我父亲路过她家祖宅,因夜下暴雨,只得在她家祖宅借宿一夜,看守叮嘱我父亲,子时一到,听到鸮鸟啼叫三声后便就不要开窗开门了,更不要离开自己的房间。
我父亲不听,夜里开门走了出去,进了放她尸体的房间,父亲见她年轻貌美,兽/性大发,做了恶事。十个月之后,我便就出世了。
我出世之后,就被送到我父亲身边,我父亲从那以后就变了一个人,因为他看见我就会想起在女人祖宅里的那一夜,那是他一生中最不敢回忆起的事情。
他曾想杀死我,但被藏在暗中的鬼警告着,如果父亲敢动我一根毫毛,那他就少一根手指头。
我看看手腕上的四根手指印,心想原来父亲的手指头不是赌输被债主砍掉的,而是被鬼折掉的。
可是,那个将我送来父亲身边的是谁呢?是她吗?但为什么我感觉不会是她?
女人问我:苏洋,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我说肯定要活。
“那么,七日后,有个叫阴十二的人来找你,你千万不要跟他走。”
“如果我跟他走了,会怎么样?”
“你将,死。”
女人说完,就化为一阵风,门打开,她走了。
我走过去,探头到门口外面看了看,忽然脖子上传来一阵压力,有人把我扯了出去,我吓得大叫,抓着门口这才把自己拉了回去。
门外传来女子宛如银铃般淘气的笑声,我的面前再次出现女子的身影,她笑着点我的鼻子,对我说:傻孩子,想活命,就别出来。
然后她消失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僵硬地把门关上了。
我回到家里,坐在椅子上呆了很久,直到小堂妹走过来,戳戳我,问我刚才在跟鬼说什么话呢?我吃了一惊,问她没有听到女鬼说的话吗?
小堂妹摇头说没有,我这才发现,原来,只有我才能听到鬼说话。
第二天,天亮了,小堂妹冲回自己家里面,发誓再也不陪我守灵了。
我到二叔家里面吃早餐,吃早餐的时候,我问二叔知不知道我妈的事。
二叔一皱眉,放下碗筷,说不知道,他只知道十九年前,我忽然出现在的他们家门前,那个时候爷爷还在,父亲和两位叔叔都还没分家,三兄弟和父亲住在一起,我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哪一家人没良心的养不了孩子,就把孩子送到他们家里来了。
奶奶见我白白胖胖,十分可爱,便就收容了我,打算第二日再到村里面找找看是哪一家丢了孩子。
那一天晚上我是和奶奶同一张床上睡的。
但是第二天,我却出现在了父亲的床边,而爷爷他们进我父亲房间里面的时候,发现我父亲躲在角落里,断了一根手指头。
他看到爷爷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冲过来抓着爷爷的手,反复重复一句话,那就是:这是我的亲生闺女儿!
他跪在爷爷奶奶的面前,一边掌掴自己,一边向爷爷奶奶忏悔自己的罪行,说我是他糟蹋了良家妇女后生下的小孩,他必须得养我直到我长大成人。
爷爷很生气,当场就暴打了他一顿,但是奶奶却是心疼我的,因为我是家里面孙子辈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孙女。
这就是二叔知道的事情了。
父亲死后的第二夜,是二婶陪我的,因为小堂妹被吓怕了,她不敢和家里人说有鬼,但就是死也不肯再踏进我家一步,甚至为了逃避,索性收拾书包,跑到同学家里面借住去了。
二婶做事比较稳重,来到我家里都是她在忙活着照顾我,但是她也是不怎么敢进父亲的房间里为父亲换香的。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害怕死尸,于是我就没有把换香的事情交给二婶,换香、换祭品、烧纸钱等事情都是我亲力亲为的。
夜里十点,二婶很早睡了,睡我房里面。
十二点,我锁好了父亲的房门,就搬了一张椅子,在大厅端正正地坐好。
门外准时准点出现了——
丧乐!
那丧乐声越来越近了,近到门口处时,有人在敲我家的门:叩、叩、叩!
我绷紧神经,不知不觉中,汗水浸湿衣服。
我盯着墙上的挂钟,祈祷着天快亮。
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在乎时间,那时间过得就会越来越慢,我盯得眼睛快要裂开了,但时间,仅仅过去了10分钟而已!
吱嘎——门开了。
我顿时吓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转过头一看,原来是二婶起床了,开的门不是主门,而是我房间的门。
二婶站我门口,揉着眼睛问:苏洋,有人敲门,你咋不开啊?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朝门口走去。
我想站起来阻止她,可是想起昨天的事,脚跟灌了铅似的沉重,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