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英才》 记者:李文友、澎湃新闻
导读:曾经作为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县支柱企业之一的齐星集团,如今卷入百亿元债务风暴之中,也使得市场对山东邹平县的区域性金融风险的担忧瞬间提升。
而早在3月初,就有做空机构对同属“邹平板块”的中国宏桥开炮。3月21日,中国宏桥与其存在关联的魏桥纺织同时发布延迟刊发2016年业绩的公告。3月22日,两家公司同步停牌。
先来看一下关于此事的最新消息:
中国最大电解铝生产商魏桥集团正在为应对1个月之前的沽空采取措施。
魏桥集团推测,沽空机构此次行动的直接诱因,始于2015年。彼时,由魏桥集团主导的几内亚的铝矾土矿项目完成建设并投产。魏桥集团分析,项目的投产导致美铝、力拓等巨头很快丧失了全球市场的原料定价权,直接触及其根本商业利益。
魏桥集团递交紧急报告意在获得相关部门支持。其中最紧急的一条,即希望相关部门,与目前采取“极端保守和谨慎的姿态”的审计师建立紧急对话磋商机制,及早达成共识,切实解决问题,争取上市公司年报正常发布。
今日,和大家分享一篇与此有关的旧闻,或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一个卖毛巾的小厂如何用25年杀入世界500强,创始人张士平何德何能?
山东邹平县魏桥镇又迎来一个闷热的黄昏。
汽车和电动车挤满了马路,穿着蓝色制服、拎着黄色头盔的电厂工人穿插在拥挤的车流中,鸣笛声、叫卖声、孩子的哭声,凝和着空气中的热浪上下起伏。
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小镇西端走,路上的煤灰逐渐多起来,道路被染成黑色,不时有运煤的福田大卡咆哮着碾过路面。不远处,数十米高的煤堆和直插暗灰天空的冷却塔赫然入目,三个热电厂在道路南侧依次向西延伸开去。在电厂东边不远处,工人的住宿楼、影剧院、办公大楼、幼儿园、诊所,紧密相邻,浑然一体,形成一个独特的企业小社会。
这里是魏桥创业集团(以下简称魏桥)的一个普通厂区,也是其董事长张士平经营的神秘帝国里一个微小的角落。他的整个集团拥有企业14家,员工16万,下辖7个生产基地,10个工业园,十几个大型纺织工厂,10个电厂和8个铝厂,其总资产937亿元,2011年以1615亿元的营收杀入财富世界500强。与之伴随的,是张氏家族以数百亿元的财富登上各类排行榜,成为 “山东首富”。
魏桥之巨、家族之富原本不为外界关注。直到2012年,一则“魏桥自建电网的电价比国家电网便宜1/3”的消息引爆舆论,批评与赞誉同时包围了这家原本低调的企业,数十家媒体涌入魏桥镇。由此,魏桥集团开始广为人知。
时至今日,魏桥仍保持神秘色彩,历经20多年的发展,其与地方经济紧密融合,和地方政府彼此支持,而对陌生的外来者则充满警惕。与魏桥镇厂区的情形相似,在其总部邹平县,20多平方公里的魏桥工业园区里,厂区、宿舍,甚至文化广场等大小门口至少两个保安驻守,其总部大门甚至有8个保安把关。即使相隔50多米,也会有保安一路小跑突然出现在手拿相机拍照者的面前,并提高嗓音提醒:“再拍就没收,拍花草也不行,这是规定”。
这是一个怎样的帝国?它又怎样强悍地成长?
外界最读不懂的是,魏桥浸染的纺织业、火电、铝业都非景气行业,纺织连续5年行业性亏损,火电连续 10年行业性亏损(去年扭亏),铝业连续 6年行业性亏损,魏桥何以能在产业不振的大背景下,实现家族财富的暴涨?一个卖毛巾的小厂如何用25年杀入世界500强,创始人张士平何德何能?
《英才》记者在北京独家采访了张士平,随后又奔赴山东滨州市、邹平县、魏桥镇等地,探寻魏桥的财富发家轨迹,试图解码中国民营企业蝶变为世界级企业的基因。
财富分水岭
在滨州和邹平等地,魏桥的影响随处都可感受到。就连邹平的出租车师傅都能煞有介事地说出一段“张老板”的故事。
一位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告诉《英才》记者,邹平县每年都会召开经济工作会议,第一个发言的企业家必是张士平,“不用多说,张总只要很平淡的说出今年又交了几十亿的税,我们坐在下面的人都会心中一凛,那可是县里税收的一半,很震撼。”
张士平的生意越做越大,魏桥对地方经济的影响愈加明显。而地方政府对其的支持也成“人之常情”。于是,一路走来,皆大欢喜。
在魏桥兼并国有企业滨州一棉后,市政府下发了优惠政策:土地全免费,三年税收返还。在邹平,政府会对魏桥所需土地,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给予大力支持。
房价高涨,民工短缺。为留住人才和劳动力,魏桥多年前便开始自建员工住房。魏桥规定,只要干满五年,员工结婚就可以以千元的成本价购买单位提供的住宅,但员工以后不可以向外销售,可按原价交回。
《英才》记者在邹平调研时发现,在城区会仙一路南侧,月河五路南段东侧,会仙二路北侧,月河三路东侧,都有魏桥为中高层员工提供的新住宅楼。
魏桥的壮大无疑为张士平在地方和行业里获得赞誉,“亚洲棉王”的呼号也足够耀眼。不过鲜为人知的是,若按拥有财富的数量级来算,2011年之前张氏家族的财富只在10亿元当量,这与魏桥的巨大体量似乎并不“匹配”。
虽然魏桥旗下核心子公司魏桥纺织(02698.HK)于2003年9月在香港成功上市,张士平家族的持股比例达到32.4%,但魏桥纺织的上市还不足以让张氏家族的财富有质的飞跃。如果以魏桥纺织2011年12月31日收盘价计,这部分股权价值仅12亿元。
但在2011年3月24日,也就是中国宏桥集团有限公司(01378.HK)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后,张氏家族的财富就开始以百亿来计算了。
从2006—2010年,张士平一共收购和自建了91.6万吨铝产能设施,到2010年12月31日,中国宏桥总资产达到133亿元。2010年,随着上市的临近,中国宏桥显示出强劲的收入和盈利增长态势,其当年总收入和利润分别达到了151.3亿元和41.9亿元。
终于迎来张士平数年来期许的那一刻。2011年3月24日,中国宏桥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盘中每股最高价达8.09港元,最终以每股7.9港元报收,按张士平及其夫人郑淑良共同持有84.96% 的股权计算,中国宏桥给其家族当日带来近400亿港元的惊人财富。由此,中国宏桥上市成为张氏家族实现财富跨越的“分水岭”,一夜之间成为山东首富。
虽然,长期专注于实业的张士平为何对上市“费尽心思”,至今仍不得而知。但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上市成功后,其平时“想不起”去关心股价。
而据接近魏桥的人士讲,张士平常用自己强烈的财富价值观来教育自己的骨干:怎么叫体现人的价值?你们都有钱,我钱最多,你们都属于社会上的富有阶层,但钱能顶什么东西?我认为真正能体现价值的最高层次就是干。你干得越多为社会造福越多,你就赚得越多。你干了,价值就实现了。
现在,张士平每天依然是6点半准时到公司上班。平时出差,只要感觉没必要,一个人拎上包就走,不带随从。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他非常看不惯有了职位、财富或权势就带上一大班随从讲风头和排场的人,“管理、纪律和作风都是上行下效。如果一个领导出行要有十几个跟班,这种作风,何谈企业的效率和成本控制?不用想都明白。”
据张士平的堂叔、魏桥村村委书记张尊水讲,张士平“发达”后,日常生活从来不用名牌,“吃饭还是喜欢自己家里做的”。
事实上,在15万平方公里的齐鲁大地上,类似于张士平这样的企业家不在少数。
距离魏桥十几公里的西王集团是中国最大的玉米油生产加工集团,也是邹平第二大企业,旗下有四家上市公司。其创始人王勇的人生际遇与张士平极为相似:出生西王村,当过村书记,后任西王福利油棉厂厂长,西王集团成立后任董事长。现在,西王的年销售额已突破260亿元。
同处邹平的七星集团董事长赵长水、传洋集团总经理宫传洋和西王集团的王勇都曾表示要“努力赶超”魏桥集团,但随着体量差距的不断拉大,后来就慢慢变成了“要虚心学习”了。
不止在邹平,龙口市南山集团董事长宋作文(和张士平同岁)、阳谷县新凤祥控股董事长刘学景、东营垦利胜通集团董事长王秀生等大批家族企业开创者,共同构成这一区域大型民企的共同特征:创始人大多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借着中国经济由计划向市场转变的机遇,涉足实业,敢想敢干,在某一行业做到领先,并逐步实现财富跨越;他们的企业管理呈现家族控制的鲜明特点;创始人大多低调,隐忍,自居一隅,甚少直面媒体。
无奈的绝唱
拥有百亿财富的张士平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是以富豪而是以“电改斗士”的形象在全国“声名远播”。
2012年,时值阶梯电价调整遭遇“只涨不跌”的质疑,一则“魏桥自建电网的电价比国家电网便宜1/3”的消息引爆舆论,批评与赞誉瞬间包围了这家原本低调的企业。
各方论调基本分为两类。支持方认为,魏桥自建电网自供电力,并将余电低价卖给周边用户,这代表了电力体制改革市场化的方向,由此魏桥被称为“电力小岗村”。反对者则认为,魏桥的行为不合法、环保不达标、安全性差,且没有承担社会责任,简称“四宗罪”。
双方观点相悖,但也形成共识:如果没有地方政府的强力支持和企业自身体量及影响做基础,魏桥发电模式将成绝唱,难以复制。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电力权威人士对《英才》记者不客气地指出:魏桥用的什么设备?全世界都搞公用电厂,这些成本都公开摆着呢。他自己在发明吗?怎么会比人家还低1/3,除非你煤耗比别人都低,但凭什么呢?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邹平一天之内就涌进来全国各地的几十家媒体”,张士平坦言,这确实给企业的生产生活造成了干扰和压力,“当然,网络上几百万的帖子,我的骨干队伍根本不关注、也不在乎。”
争议初期,张士平打算保持沉默熬下去,希望事情慢慢平息。但是,当国家发改委、环保部、国家电网陆续表态,一些权威专家也站出来说话后,张士平“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开始给省委省政府写信,希望邀请各界到魏桥参观调查,“看看我们的实际情况,特别是我们整个企业为承担社会责任多年来所做的努力。”
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当年自架电网给自己公司供电,“确实是无奈之举”。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电力资源紧缺,电力供应不稳,且常出现随意的拉闸限电现象,严重影响纺织企业生产秩序并大量增加成本。而推进热电联产是张士平投资自备电厂的另一重要原因。电厂投产前,魏桥系一直以烧锅炉的形式生产纺织所需的蒸汽,经济性差,也不环保。而热电厂在生产电力的同时还能够产生纺织工艺中所必须用的蒸汽。
1999年9月28日,魏桥第一热电厂建成投产,额定装机容量7.8万瓦。但第三天上午,魏桥方面就接到淄博电网通知,要求其必须从大电网中解列。考虑到孤网运行的风险,魏桥一时也不敢答应解列。但淄博电网还同时对邹平县政府提出了警告。
张士平回忆,“县长亲自找到我,说淄博电网警告了,如果魏桥的自备电厂不解列,将对整个邹平县的用电安全产生威胁。”
县长登门,突然让张士平强硬的性格因此在内心发生巨变,他告诉县长,一定会争口气,要变压力为动力,同意解列,“我当时想,淄博电网叫我下网,他以后就管不着我了,我的发电量肯定还要扩大,以后他求我上网,我也不上了。”
其后的故事已为业界所熟知。13年来,走上孤网运行之路的魏桥所有的项目再也没有用过国家电网的电,“我不是吹牛,我们从来没有出过停电事故”。其通过不断扩张的自备电厂获得了稳定可靠的电力供应,这一模式也成为魏桥降低纺织和铝业两大核心业务成本,增加利润和加速扩张的一台发动机。
目前,魏桥集团的总装机容量达到395万千瓦,下一步的目标是扩张到448万千瓦。
虽然张士平在与《英才》记者的对话中表示,不管是纺织还是铝业,成本的控制是个非常庞杂的工程,不止限于某个因素和环节。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低成本的电力自供在其成本控制方面居功至伟,无可替代。
据招股说明书披露,2009年,中国宏桥铝产品每吨的平均成本仅为10627元,而据安泰科的数据,当年的行业平均水平为11375元;2010年前三季,其铝产品的平均成本更是“匪夷所思”地下降至每吨8256元。
美银美林最近发布的一项报告指出,中国宏桥自发电成本低于行业平均电力成本约0.209元/度。宏桥的每吨成本较同业低3800元人民币,其中来自电费方面的2800元、氧化铝运输包装的200元、销售熔化而非锭块氧化铝的300元,以及高周转率带来的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