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台湾女孩的明星梦,和一家夜场演出经纪公司的野心纠缠在一起,在2016的直播元年里,收获了新的幻想。
编辑|卧虫
蹒跚而行的歌者
从一名歌手到成为网络主播,沈玮琦生活中最大的变化就是收入翻了好几倍。
在这之前,她是一名经常拿不到足额报酬的夜场驻唱歌手,跟着演出团,隔几个月就要辗转一个城市。这种夜场演出团的人员成分复杂,导演和二人转演员往往是本地人、主持人来自东北的、歌手是广东的,时不时地还有那些上过各类电视综艺节目的“民间高手”,舞蹈团里必定还会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沈玮琦凭着台湾身份,和一口温婉酥软的台湾腔调也能在其中常占一席之地。
2016 年 4 月,沈玮琦第一次尝试直播,那天结算下来的礼物打赏就跟在夜场一晚的演出收入差不多。之后的两天,沈玮琦的直播收入迅速超过了那个介绍她开通个人直播的夜场同事,第一个月收入最多的一天有五千块。
这还是因为沈玮琦只能在晚上夜场演出结束后去直播。加上直播平台的任务奖励和补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玮琦在直播上收入共计 14 万人民币,相当于台湾普通年轻人工作大半年的薪酬,远远超过了她在夜场唱歌时同事间的收入。
夜场的工作契约并不正规,沈玮琦跟演出团并没有签什么合同,都是口头协议。她第一次在杭州西湖边的一家场子里唱歌,一晚上的演出报酬是一千元。台湾姑娘表现不错,夜场负责人就开始跟她“套交情”。说好的一千一场,到手可能只有八百,说好的八百,到手又变成了六百。
“我们都那么熟了,长期合作,长期合作”。这种借口令沈玮琦感到难堪,又不好意思撕破脸皮。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只能接受。毕竟比起在台湾时有一搭没一搭的演出机会,现在自己真的可以靠唱歌来养活自己。
在 27 岁的沈玮琦成长期间,台湾乐坛盛产各种风格的流行歌手。她一直梦想着要做一个像徐怀钰、范晓萱那样的歌手,从小就想。但这个梦想一直被父母和家庭压制着,尽管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批台湾歌手红遍亚洲,但没有人相信沈玮琦会成为其中之一。
直播名利场
(沈玮琦的直播界面)
小时候,妈妈每次都哄她:如果你这次考前三的话,就可以去学钢琴;如果你这次考前三的话,就可以去买唱片。沈玮琦去考过台湾著名的华冈艺校,林志颖、大小 S、王心凌……那些红遍华语圈的台湾艺人几乎都出自华冈。当她出乎意料地真考上了之后,回去请妈妈给学贷签名以贷款上学,可妈妈最终拒绝了签字,没有家长签名就不能领到学贷,沈玮琦的华冈梦也就此而碎。
在那段时间里,沈玮琦经常把自己所在屋子里,一边听着 CD,一边开“自己的演唱会”。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人就会来砸门,叫喊着“沈玮琦你唱够了没!你很吵你知不知道!我们要看电视”。
完成学业后,沈玮琦做过幼稚园和补习班老师、会计和公司文员。业余的时间里,她就去酒吧驻唱,参加歌唱比赛,上小型综艺节目——每一个有可能成为流行歌手的微末机会,她都会去尝试。
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沈玮琦可能会撞上好运而得到某个音乐星探的青睐,但更大的可能是日复一日地默默无闻。在台湾,想成为当红歌手的年轻人太多太多,即便火了一阵,如果不能持续受到关注的话,再红的歌手也还会回到酒吧。
这时,沈玮琦做了个决定,她要去对岸试一试。
2015 年夏天,沈玮琦来到了中国大陆,一个在久居大陆的台湾朋友帮助她跟一些二线城市的地方演艺公司搭上了线,沈玮琦自此成为一名夜场歌手。那时候,网络真人直播刚刚开始兴起,台湾来的她却还不并知其为何物。她跟演出团的同事们每两周或一个月左右就会辗转一座城市,杭州、义乌、长沙、武汉,日复一日排练,夜复一夜演出。夜场的工作非常辛苦,沈玮琦每天都表演固定的节目,唱一样的歌,配合着同样的表情。
在这期间,她看到有的同事在演出之余经常对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样子又不像打视频电话。沈玮琦就问:这是在干嘛?同事说:这是直播,你不知道吗?
沈玮琦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直播,互联网方面她从小就不在行,“我就只会玩 Facebook 这样”。
沈玮琦去请教一个自己做直播的同事:“用手机直播,像电视那样?会不会很难?”同事说:不会呀,超级简单,你用一条耳机连一个话筒,大不了再拿一个手机,玮琦你也可以来播,搞不好有礼物就能赚钱呢。在同事的影响下,沈玮琦也开始直播。她只能唱歌,因为唱歌算是自己唯一的本事。试了一下觉得,“哎,效果好像确实不错哟”,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她的直播间,跟她打招呼,慢慢地就有人刷礼物了。
打赏礼物从少到多,由便宜到昂贵,在一开始吓到了沈玮琦。“刷一个火箭,1888 人民币。哇!那是多少台币!将近一万台币一个火箭,然后那个火箭就好像不要钱一样一直点一直点。我就觉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直播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沈玮琦从其他直播平台转战到了陌陌直播,从长沙来到北京,还加入了一家名为“琴岛”的长沙公会。
用直播养活夜场
(琴岛线下剧场)
琴岛成立于 1993 年,原本是一家以剧场演出模式为主的老牌民间演艺公司,湖南著名相声演员奇志、大兵曾长期在此驻场演出。长沙的歌厅文化从琴岛而始,名噪全国,早期湖南卫视大量金牌主持人都曾经到琴岛交流学习过。
2009 年,琴岛将演出场地搬到贺龙体育馆之后,重新装修,舞台、灯光等一系列设备重新设计,迎来了自己的巅峰。每天晚上的演出场场爆满,几千个座位供不应求,每加一个座位就能多收好几百块门票钱。
湖南省文化厅官方网站至今还有对琴岛董事长余德华的介绍和“琴岛现象”风靡全国的描述。“全国十几个省,几十个城市文化部门和娱乐场所经营者络绎不绝到长沙琴岛歌厅观摩考察”。不久,琴岛还将这种模式相继拷贝到武汉、南昌等省会城市,甚至启动了上市的计划。琴岛演出俨然成为长沙的一张名片,带外地朋友到琴岛这样的歌厅看演出成为一时风尚。
夜夜笙歌的巅峰并没有一直持续。2011 年左右,琴岛的业绩增长出现瓶颈。长沙的酒吧、KTV 越来越多,年轻人最先离开歌厅,夜晚的娱乐生活有了越来越多的其他选项。
2014 年之后,琴岛的业绩继续着断崖式的下跌。“我认为跟用户的消费习惯,包括娱乐方式的转变有关。”琴岛公会的负责人刘臻说,“现在 90 后、00 后这些人的时间,可能更愿意花在互联网上。”
网络主播就在这时开始萌芽。那时虽然还更多的局限在电子竞技的内容,但斗鱼、战旗、熊猫等平台之间砸钱挖主播的消息已经屡见报端,游戏主播们的最高身价在那年就突破千万。
一年后,真人直播秀开始真正将“直播”尤其是“移动手机直播”的概念带入了到大众视野。陌陌、映客、花椒、一直播等真人直播平台加入战场。2016 年甚至被业内称为“直播元年”。
(琴岛的线下演出也加入了线上互动元素)
刘臻在 2015 年 8 月才加入琴岛的,此前他曾是某著名搜索公司的全国十佳销售明星冠军,在互联网代理领域摸爬滚打浸淫多年。据刘臻后来了解,琴岛演艺公司的转型其实始于 2014 年陷入困境之初:“当时就已经有转型的打算了,通过不断摸索,确定往‘互联网+演艺’的方向发展。”
琴岛董事长余德华最初是想投资 600 万搭建线上平台。刘臻觉得这种方案的操作难度非常高,如果要自己搭建平台,这 600 万可能就丢到水里,水花都看不到,风险太大。于是刘臻向余德华建议,应该先找已有的平台合作。巧合的是,由于同为湖南籍企业家,余德华已经与陌陌 CEO 唐岩见过面深聊过几次。琴岛开始与陌陌的合作一拍即合,那是 2015 年的下半年。
2015 年 9 月,刘臻第一次来北京谈合作的时候,陌陌正在筹备“陌陌现场”。这是陌陌从社交切入到直播的一个过渡形态,引入知名音乐制作人梁翘柏制作的“线上演唱会”。陌陌现场为陌陌奠定了直播形态的基调——即以各种形式的才艺表演为直播的特色,在后来的陌陌哈你直播上表演唱歌、乐器、单口相声的主播也越来越多。
琴岛在线下演艺的资源积累正好可以匹配陌陌直播的这些需求,双方签订了独家合作协议,琴岛所有的签约艺人都跟着公会转战到了陌陌平台。不到一年时间,刘臻所负责的琴岛线上公会已经从最初加上他自己只有 2 名员工,扩张到了含长沙、武汉、南昌、成都上百人的线上专职团队,为旗下签约的 700 多名主播提供支持。
夜场线上化
(琴岛线下演出)
琴岛的签约主播主要来源有三个:线下演艺公司的自有艺人资源、外面的模特、学生资源。其中根据合同的不同还分年薪全约、月薪、和注册主播。年薪就像沈玮琦这样的,琴岛提供全方位的打造及培养;月薪主播,是琴岛为了照顾一些刚毕业还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又想往直播事业发展的学生,也有几千元的底薪以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努力又有潜力的可以签后续的年薪;注册主播,大部分是刚加盟,还在尝试过程的主播,琴岛提供公会的平台和服务,主播提供才艺,没有底薪只有分成。
刘臻每天都会收到团队制作的一份头部主播直播情况表,这份表格清晰地展现出各个主播前一天的直播时长、收益状况,以及产生了什么问题和问题的原因。比如有的主播前一天没直播或者直播时长和收益未达要求,那有可能是主播身体状态不好,或被人“黑”了,或者干脆就是遭遇了土豪观众的流失。了解发现这些问题之后,公会会针对性的帮助解决问题,做心理疏导,也会用网站、微信公众号、微博做相应推广,拉站外资源为主播进行宣传推广。
这样运营不到一年的时间,刘臻估计琴岛在线上直播的收入已经超过线下经营多年的传统演艺收入,在整个琴岛公司的收入占比大概五到六成之间。余德华的妻子、琴岛公司执行董事长陈勇芝也曾在 2016 年 8 月对湖南媒体表示,网络直播利润“数字非常理想”。
线上直播业务快速发展的同时,线下演艺根据市场情况,也在同时进行战略调整。2016 年 8 月 31 日,琴岛演艺在可容纳三千人的贺龙体育馆完成了最后一场演出,9 月就搬迁到只能容纳八百人的一家剧场。新剧场的琴岛演出,改为“小而精”的风格,歌手、书法家、港台艺人、洋人舞者、东北演员、民间高人仍然在舞台上使劲浑身解数为舞台下的观众带来欢乐。
(琴岛线下演出)
沈玮琦与琴岛的转型变迁,都是仅仅发生在过去一两年内的故事。但即使沈玮琦在直播这个领域已经获得相当不错的名声和财富了,她身边一些朋友依旧很抵触直播,觉得做直播是“掉价”的行为。转型却让琴岛公司重新看到了已经停滞多年的上市梦,线下实体的支撑、多年演艺经验的积累,线上艺人越来越受到认可,业绩的不断提升,让琴岛走“互联网+演艺”的想法愈发鉴定。
现在,沈玮琦晚上在陌陌平台上唱歌直播,就抽白天的时间找了一对一的钢琴老师学钢琴,一方面弥补小时候的缺憾,另一方面她希望可以藉由学习钢琴,使得在唱歌上更有突破。她从来没接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不太能看五线谱。
有的时候,沈玮琦会觉得如自己一般的主播就像电子游戏里面的 NPC(非玩家角色),那些土豪才是真正的玩家。“这就是生态,不接受就不要做这件事情了。如果这一点都没办法接受认同的话,还要保存那一点所谓的‘自尊心’和骄傲,那你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