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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八):厂平一两捐献记

钱币圈  · 公众号  · 财经  · 2017-02-28 19:27

正文


作者自介

宋卫民(吉林集林),吉林人,集吉林币。

涉泉三十载,徒沾两脚泥。所汲无长物,痴心仍未遗。出生至今,尚未发现有比收藏更具趣味的事情。因而,旁无他骛。

工作之余,擎币在手,一切烦杂便烟消云散。虽置身闹世,却如入桃庵,堪为苦旅之中的精神家园。


厂平一两捐献记

在吉林博物馆钱币厅的展柜里,一正一反陈列着两枚“光绪十年吉林机器官局监制厂平一两”银币。这两枚币填补了地方货币实物资料的空白,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一、老木的情怀 


蛟河的收藏界,的确有两个人物。一个是因收藏而殒命的老弓,另一个要数因捐藏而累命的老木。


老木算得上人物,绝不是因为他无偿捐出了巨额家藏,相反,他的这个豪迈举动,并没有产生多少轰动效应,甚至随着时间的淡化,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


那老木何以在人精扎堆儿的收藏领域赢得一席之地呢,我们不妨来个电影分镜头式的全方位推、拉、摇、甩,到时人物角色自会作出回答。


     


镜头一长焦距拉近:


一辆时下很难看到的燕把、脚闸、加重、大金鹿、纯牛皮座、毕老爷自行车,出现在画面中,缓缓向我们行进。扶车者五短身材,硕大的脑袋超标地占据着有限的身高比例,腮帮子突兀的咬肌把脸盘夸张成下宽上窄的梯形,一双细糜儿拉的单眼皮,总让人与蛮荒、愚昧、懵懂、固执、弱智之类的词产生联系。就算把他罗圈的小腿捋直了,也无法和其敦实的上半身长度相比拟,典型的车轴汉子。这就是老木给人的第一感观。


这是市郊一处贫民聚居的棚户区,老木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边上就是他曾经引以为豪、劳动了大辈子、现在却荒芜倒闭了的县化肥厂。老木简陋的卧室正中墙上,悬挂着一张化肥厂兴盛期间,全体干部职工的合影超长镜框,照片上的老木风华正茂,意气昂扬。


每有宾客到访,老木必定引于像前,表情庄重肃穆,神色虔诚驰往地讲述那段激情澎湃的流金岁月,毫不掩饰,甚至是夸张地流露出曾作为一个“公家人”的自豪和荣耀。这也许是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下岗工人所共有的情愫吧。老木的这种神情,除在相片前,就算出现在捐藏现场那回了。



镜头二十秒钟定格


与老木粗短身材相反的,是他的纤细心思。他属于最早自发地形成收藏意识的那波原生态收藏爱好者,在那样一个生活贫瘠、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吃饭穿衣都成问题,饿着肚子搞收藏的,绝对是一顶一的精神至上者。老木的内秀不单表现在对藏品的精心梳理上,同时他还能画吧几笔。残破、断裂、皱巴巴的纸币经他修补、熨帖,一般人绝对难辨漏洞。


最让人艳羡的,是他能把一些珍罕的纸币十分酷似地临摹在白纸上,从线条到颜色,无不形象逼真。在那个没有复印设备的年代,这手绝活是相当出类拔萃。因而,邮局门前的地摊上,最吸引眼球处就属他了。无论真正送货的,还是没事看热闹的,都爱在他那箍堆儿,让旁边的摊主羡妒不已。



这天一大早,老木摊儿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照例蹲在花花绿绿的展板前默默端详。看那架势不像是送货或买货的,老木也没在意,任由他独自撒么。男子足足蹲了10多分钟,突然伸手入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叠了三菱的旧纸币,比在展板上对照。


我操!.!.!老白边!紧挨老木摊位上的我和老木四盏照子冒出的光,霎时将周围照得雪亮!谁都没敢搭腔。男子在终于确定自己手中的旧纸币同展板上的样品对上号后,举到老木面前问:“这张怎么收?”我撇了一眼,老木展板上那张他画的样品清楚地标着收购价——35元。


半天没动静!我急忙抬头!——只见老木胀红了脸,两腮咬肌蠕动着,小眼睛在细眼皮下快速地来回打转,样子就像憋了个臭屁正酝酿着如何在公共场合悄悄放出去。——“120”!什么玩意?这老山炮。


我急忙看向卖家!还好,没惊着,男子在稍微迟疑了一下后,迅速把纸币递到老木手上。操!没反应过来,这要精明点儿的卖家,早跑了。我替这老小子暗暗庆幸,算你今天走了个狗屎运,几万块钱到帐了。


那年头的万元户老牛内个了。特别在这偏远的小城镇里,绝对属于大款内伙的。嗯?!干鸡拔毛呢?还不赶紧把卖家打发喽?哇咔咔!无量天尊啊!奇迹发生了!只见老木一手攥着纸币、一手向我伸了过来——“小宋,借我100块钱”!我了个去!你太有才了!此时,已经有一万多双闪着红光的眼睛虎视眈眈着这里,你让我出着钱还挨着骂呀,我一个毛头小子,可跟这些大爷们斗不起,以后还在摊里混不混了?


果然,老木攥着“大白边”扎撒着手,在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屌毛没借到一根,卖家男子就那么老实儿在后边跟着,像磨道驴似地,场面那是相当滑稽。此间,卖家男子终于在各种手势和口形中醒过呛来,拽过纸币道:“你给不上钱,那俺不卖你了”说罢,转身就走。


摊子里的龙头大哥——一位在银行刚刚退下来的中层领导,本地区唯一一位国家级钱币学术组织的会员,曾经同郭若愚、蒋若是、朱活等老一辈钱币大家有过泉谊,被业内尊崇为老师的地位身份与泉德人品难成正比的老寸头(有机会单独为他成篇)紧接着跟了上去,以800元的“豪爽”价格裁下了那张“大白边”。



人群立马簇拥到老寸头那边。这边,老木木然地站在他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前,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卖家人影消逝的方向,一动不动。短短的十几分钟,老木从万元户又回归到穷光蛋,似曾有过的巨大落差摔得他疼痛难忍,不能自已。


“哥呀,收东西咋不揣点钱呢?”我无从安慰。“唉,我兜里就揣了35块钱”。“神马?!那你为啥给出个120的价呀?!”老木不再搭腔,兀自呆立着,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120,神点化你的吉祥数字啊?


种种迹象表明,卖家是个白帽子。你只需略施小计,告诉他标价35元是指全新直板的,你这张有点旧,只能给你30元,一切就OK了。剩下5块钱你给大家买点瓜子嗑,该有多他妈和谐,之后你再发善心,管谁借1000元补给卖家,都会借给你。120,操,不让你脑中风上医院才怪呢。再者说了,纸币在你手攥着,喊一声跟我取钱去,抬腿就走,卖家还不乖乖地随着?跟圈里借,与虎谋皮的,不是猪,就是驴,要不就是让猪撞了,让驴踢了。


老寸一帮人呼拥着哈酒去了。老木如雕像一般伫立于暮霭凄风中,让人揪心。收藏玩到这份儿上,真是没啥意思了,太伤身。此后长达十年,老木再未出现在邮市中。



镜头三,慢动作回放


贫穷与落后总是形影不离。七十年代末期,家家户户都是三根肠子闲两根半,吃喝拉撒全都定量供给,没油拉水地还得付出重体力。这不,家里没烧的啦,媳妇借辆手推车,从埋了吧汰的手绢包里数出几张毛票,让老木去煤建公司倒煤。这老哥忙里偷闲,非得绕道路过邮局不可,结果,日头偏西,老木夹着一打新邮票,拉着空车就回来了。至于他家日后的几个月,是烧大腿还是吃生米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估计没饿着,要不哪有他这样壮实的身板子。


八十年代初,万物复苏,百废待兴,文化领域最先展露了头角。忽一日,小镇的大街小巷显眼的位置上,都贴满了文物征集的大幅宣传画,上面琳琅满目的古物图片吸引着众多百姓围观。标语的广告词在内个激情很容易点燃的年代极具煽动性:“爱国爱乡,为国捐藏”。刚刚经历过“破四旧”的梦魇,凡是跟旧东西沾点边的玩意,似乎都不太遭人待见。能有这样捞取政治资本机会,何乐而不为呢。那阵子,瓶瓶罐罐铜镜大钱之类的,没少叫他们划拉。



老木自然无可避免地看到了海报。他对于事物的认知反应,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当天夜里,他几乎一宿没睡,胸中的热浪像乳妇来痉的奶子,一波接着一波,难以平息。


“为国捐藏”!——近乎凛然、甚至是有点悲壮的情愫兴奋着他的大脑皮层,折腾得被窝里的老娘们儿也一劲儿跟着“烙饼”。“啥能拿出手呢?”“可别让人见笑!”天一冒亮,老木翻身起床。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将家传之宝——郎世宁的花鸟挂轴和吉林省造厂平一两银币无偿捐献!这是他手中最引以为豪的藏品,曾经引起多少圈里人眼热心跳呀。老木为自己的决定颇感满意:郎世宁的画拿得出手;吉林省的币具有本土意义,两样藏品正好表达爱国爱乡的心意。



捐藏现场,鉴定员一溜小跑着叫来了专家,专家伏案观察了十多分钟,叫来了另一名专家。两人私语了一阵,决定立即带捐品和捐赠人回吉。彼时最为高档的212北京吉普车载着老木风驰电掣。这让老木有股受宠若惊的不安和忐忑,太劳师动众了吧?为自己这点义举,专程耗费公家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与这种阵势相比,老木又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了。



两名专家左右簇拥着老木来到了馆长办公室,一阵寒暄过后,馆长示意手下领着老木到另一间办公室先亊休息。大约5分钟后,一名政工干部模样的人推门而入。“老同志,按例得需要为捐藏者做一下登记,您别介意啊”。


接下来的场面,让老木措不及防。这种场景他似乎只有在警匪片里见识过。从姓名、年龄、住址、单位,到籍贯、成份、民族、简历一一详细记录在案,特别是藏品的来源、途径、传承、接续,抠得丝毫毕现,一反一路上所享受到热情嘴脸的待遇。在一问一答式的登记过程中,老木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提审的犯人,心境愈来愈糟。尤其让他感到过分的是,政工干部竟然当着他的面,把电话打到他的单位进行核实,并向户籍所在地公安机关查询犯罪记录。


一阵折腾过后,馆长笑容可掬地出现在老木面前:“同志啊,我代表博物馆向您表示感谢!您捐赠的藏品很有文物价值,我们主管部门领导非常重视,要亲自为您主持一个捐赠仪式,今天太晚了,您先在招待所住下,我们同您单位联系请假事宜”。


标准单间里,老木坐在松软的沙发床上,扭亮了电视。服务员殷勤地端茶倒水,叮嘱他开饭时间和三餐地点,以及饮料位置和室内盥洗设施的使用,告诉他只管享受,一切资费由馆方结算。


从未涉足过的环境、从没尝试过的待遇,让老木再度不安起来,他刚才的一丝不悦烟消云散,随即又被一种不安所代替:“公家太盛情啦,自己捐这点东西怎好如此让人破费,当初咋就这小家子气,多带点就好了,这点东西在明天那大场面上,可咋拿得出手哟”。老木已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臊得发烧。

     


回来的火车上,老木小心翼翼地双手平擎着一张证书,舍不得折叠或卷起,生怕弄皱了一点而影响了它的光鲜。他早已虑赁好了,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一个镜框,把证书镶起来,就挂在单位合影的旁边。


望着证书底纹上印着的“为国捐藏”四字暗影,老木愈发觉得自己的决策具有远见卓识。好东西就应该是属于国家的,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前阵儿那种想传承给子女的想法多么地狭隘和自私,况且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子女不悟,而糟害了这珍宝。英明啊!他再次双手把一纸证书端立于胸前,耳畔仿佛又响起会场那长久而热烈的掌声……


   


镜头四快速切换


改革的大潮席卷中国大地。一切指向经济利益。黑猫、白猫都在忙着抓钱儿。老木却下岗了。


文化领域最先富起来那部分人,除了走穴的戏子,就属古董的贩子。有点儿家底儿的摇身一变,宝马香车、人模狗样。俨然进入上流社会。两手空空的老木家徒四壁,镜框里那一直仓满盈溢的精神食粮,不再能抵御现实的饥饿和窘迫。为了糊口,老木在家门口的火车道旁,支了个修自行车的棚子。陪伴他的,依旧是那辆油漆斑驳的“大金鹿”。


                

                   二、老木的盛名

老木算个人物,源于他的盛名远播。吉长、辽沈、黑哈的文玩界无不知道有这样一号玩主。遍及东三省的名声不是藏品藏识,而是“才华横溢”( ⊙ o ⊙ )!( ⊙ o ⊙ )!


镜头五,聚光追踪


老木这人,无论从穿衣长相,还是内在修养,都彻头彻尾的纯牌大老粗。但却时常才气侧漏,愿登大雅之堂。不管什么场子,情绪一上来就非得赋诗一首,谁也拦不住。


诗从文革赛诗会流派,白里透红、激情却粗浅。再配以他那身自“公家人”时代穿越过来的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和虔诚、庄重、认真、正式的表情,对了,还有那嗓儿“矬老婆高声”的“公鸭音”窄细调门儿,保管把在场的人全造懵逼喽。


时间长了,都知道他有这个嗜好,还“感谢刨根问底儿拦不住”,索性就任由其折腾了。甚至有些时候故意怂恿抬举,无非是揶揄戏谑,耍猴看戏罢了。但在老木看来,却十分受用,渐渐沉迷于良好的自我感觉当中。但凡场合,必定登台,但凡登台,必定吟诗,几乎成为场合的特定节目。一来二去,肚子里那点文革中积累下来的顺口溜资源枯竭,便信口胡诌,词不达意。平日在家里这几个人闹哄闹哄也就罢了,没想到出门在外,老木不分场合,依然如故。这让蛟河这帮小子,彻底尝到了捧杀别人的恶果。



镜头六全景俯视:

随着首届“东北三省古玩艺术品交流大会”召开,三个省的省会城市每年鳞次举办,影响力逐渐扩大。2008年,哈尔滨的交流会已经吸引到全国各地十余个城市的爱好者云集至此。


此届,竞得承办权的是一家新开业的古玩城。为了拉拢人气,赢得好感,中午,老板为参会客商免费提供了一盒盒饭加一瓶矿泉水。本来是个小小的商家促销活动,却把老木感动得几近涕零。


吃完饭,整个下午,老木摊也顾不上管了,撅个屁股跪伏在地上写着什么。临近傍晚散市,老木突然拔地而起,叫来了古玩城经理,在全国各地客商的注目下,朗声读了起来:“各位古玩界同行们,你们好!我是蛟河市收藏协会的老木!下面我代表大家,向古玩城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你们为我们提供了丰盛的美食!为此,我赋诗一首!”


卧槽,措不及防啊,蛟河一行人沁下了脑袋。“霹雳一声震天响!古玩城里春风扬!盒饭泉水暖人心!吉林人民感谢党!”卧了个槽的,把吉林又扯进来了,这和党有毛关系?吉林一行人也沁下了脑袋。这真是:老木上吉林,蛟河人尴尬;老木上辽、黑,吉林人尴尬;有朝一日老木真要走向全国,那该整个东北人尴尬了。


       


关于老木的故事还有很多,时至今日也常有惊人之举,回味起来,多是给人以无奈亦或是难忍的笑料而已。与之相比,他的生活却是日显苍白,甚至可称困苦。假设老木当年没有捐出家藏,今天的他会过得溜光水滑吗?答案是肯定的——不会。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老木的方式,谁也拦不住,更改变不了。我只想知道,他的精神世界如今还仓满盈溢吗?或许是我们这代人太过物欲横流了。这在他看来,我们才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往期《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连载查阅:

1、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一):老高丽卖龙洋——统统一麻袋

2、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二):动迁之禧(上)

3、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三):动迁之禧(下)

4、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四):沙扬娜拉—— 一个日本遗孤的吉林情结

5、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五):钱殇

6、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六):臧妈的最后一点资产流失记

7、我的吉林币收藏轶事(七):那些化币为银的往事

说明:本文为钱币圈征稿的原创文章,转载请联系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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