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星期,内地影市就要进入“春节模式”了。
华语电影一整年里最顶级的制作,将轮番上场。
这是大片狂欢的趴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那些体形娇小的非主流电影的葬礼。
比如Sir今天要说的这部,目前排片只有0.1%,毫无疑问,贺岁档一来,它铁定被淹没。
许多毒友在后台留言,希望Sir为它喊几句。
Sir没看过,所以今天特意请来影评人@Enjolras,带我们走进这部几乎一生下来就面临死亡的电影。
文/Enjolras
毒舌电影独家专稿,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韩寒新作《乘风破浪》刚刚开启了提前放映,映后的第一波口碑好坏参半,网友们迅速陷入了激烈的“讨论”和积极的“站队”中。
与此同时,王宝强的《大闹天竺》、成龙的《功夫瑜伽》,还有星爷、徐老怪联袂打造的《西游伏妖篇》都开始各种宣传和造势。
《西游伏妖篇》《大闹天竺》《乘风破浪》《功夫瑜伽》
春节“四大”,纷纷剑指大年初一,蓄力ing……
国内电影市场马上就要开启热烈的“合家欢模式”了。
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还有一部国产好片在电影市场里苦苦挣扎,以0.1%的排片率,努力地在春节爆竹响起前,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它就是——
《我的诗篇》
就像海报上的那一行字说的一样,这部电影的主题,是关于“平凡的世界,非凡的诗意”。
每天大清早饿着肚子,忙不择路地低头挤进人满为患的地铁;在写字楼的办公室里,被老板把一摞A4纸砸在脸上、骂个狗血淋头;被女朋友甩了,一群大老爷们在夜宵摊上喝酒喝到吐……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平凡,它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每天像黄金档的电视剧一样不断上演。
但有些“平凡”,我们不常看见。
这个男人叫陈年喜,来自陕西丹凤,是个爆破工。
顾名思义,他的工作里绝对少不了炸药与雷管。
他炸的是山,工作地往往在郊外山野之中。
一次在南阳连续施工四个月,期间得知母亲患了癌症,也无法回家一趟。
父亲常年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却无人照料。
他还像众多农民工一样,被无故解雇,拖欠工资。
这,算不算平凡?
这个姑娘叫邬霞,来自四川内江。
14岁,她就开始在服装厂里打工。
负责用熨斗,熨平每一件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衣服。
你在某宝上买的衣服,无论是9块9的,还是999的,都可能曾经经过她手。
这,算不算平凡?
这位叫“老井”的大哥,在地下800米的矿井中工作。
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一待就是25年。
老井经历过很多次矿井瓦斯爆炸。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工友被碎石和沙砾埋葬,却只能在他们的“坟前”一次又一次沉默。
这,算不算平凡?
还有这位彝族兄弟吉克阿优,来自四川凉山。
他在嘉兴的一家羽绒服厂里负责填充鸭毛。
每一张送到他手里的“皮囊”,最终都会被他塞满,变成穿在我们身上鼓鼓的羽绒衣。
这,算不算平凡?
这群被我们称为“农民工”的人,在社会中,几乎是被“平凡”踩在脚下的存在。
而《我的诗篇》这部电影,就是为我们带来这些最平凡人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是诗。
陈年喜从千里之外回到家,抚摸着父亲已经灰白的头发,写下这几句:
父亲,我越来越像你了
只有头发还有区别
只有头发把我们分成了父子
父亲,冬天已至大地空空
一场纷飞的大雪
覆盖了我眼前的星辰
邬霞放下了当天熨完的最后一条连衣裙,在车间渐渐暗下的灯光里,写下:
而我要下班了
我要洗一洗汗湿的厂服
吊带裙 它将被打包运出车间
走向某个时尚的店面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爱你
老井,在矿难遗址边跪下,捡起一块石头,写下:
我愿做一口活的棺材,一座移动的坟墓
殓载上你们所有的残梦
一直往上走 ,一直走到地表
那个阳光暴涨的地方,再把它们释放出来
先晒去悲痛的水分
然后让它们赶紧去追赶
那缕缕飘荡了两年仍未
斜入地心的,清明寒烟
吉克阿优,在外出打工七年之后回家,发现家乡的民族踪迹已经逐渐走向衰亡,不禁叹息:
所有归来的日子都是彝年,长辈劝酒
做着打工梦的小侄女缠着我
做一场反诅咒的仪式越来越难了
逮只小猪转转脑壳容易,却请不到真正的毕摩
我谎称自己仍然是彝人,谎称晚辈都已到齐
但愿先祖还在,还认得我们穿过的旧衣
这些,都是《我的诗篇》带来的“非凡的诗意”。
诗歌在这个年代,已经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了,只有中小学课本里的杜甫等人还在不停忙活。
《我的诗篇》这部电影的创作初衷,就是要把被我们遗忘的诗和被我们忽略的底层农民工心声,呈现在世人面前。
2015年,《我的诗篇》就曾入围第52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剪辑,此后又陆续斩获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年度最佳纪录片”、中国纪录片学院奖“最佳纪录电影”,还入围了全球最大纪录片节“荷兰IDFA”的主竞赛单元。
不仅载誉颇丰,《我的诗篇》最特别的地方,是它走向观众的过程。
诗歌是冷门,民工是边缘人群,纪录片则是像诗歌和民工一样不受关注的存在。
《我的诗篇》一部电影,这三样全占了。
这些年我们见证了太多的“票房奇迹”,但同时,优秀的纪录片、文艺片却很少能走进院线公映。
《我的诗篇》似乎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于是,片方发起了“百城众筹观影行动”——
由个人自主发起众筹观影,自主排片、选择时间、确定影院、筹集人群,最后一群志同道合的影迷在影院相遇。
众筹观影惠州站
众筹观影东阳站
众筹观影上海站
这是一场颠覆既定游戏规则的纪录电影发行实验。
截至2016年12月30日,全国31个省市、205个城市,先后有1349人发起众筹观影,观众10万余人。
赢得了10万人的掌声后,《我的诗篇》才破茧成蝶地在1月13日正式全面上映,勇敢地站到了大家面前。
《我的诗篇》不仅在题材上选择聚焦工人诗歌这一数十年无人问津的话题,还与其他优秀纪录片一样,有着自己最强大的武器——真实。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即使从来不读诗的人,看完电影后依旧会潸然泪下的原因。
好比片中的叉车工人乌鸟鸟,即使笔下能够流淌出诸如“牛彻底退出了耕耘史,静静地为餐桌养育肉;祖传的游戏,正在孩子们中间消失”这样飞扬的诗句,但当他拿着简历站在广州的人才市场里求职时,脸上写着的依然是我们熟悉的忐忑和茫然。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用人单位的HR要不要招“内刊编辑”,收获的却是一份又一份的拒绝和嘲笑。
他执着地拿着自己写的诗给每一位HR看,可并不知道很多公司根本就没有“内刊”这个东西。
我们每一个人,是否也曾经为这样一份可能并不存在的美好而傻傻地坚持过、努力过呢?
不仅仅是真实,《我的诗篇》触碰的一些话题,真实到了沉重而疼痛的地步。
这个男孩叫许立志,1990年生,在富士康工作。
说到这里,你可能已经猜到结局了,毕竟富士康身上的标签除了“苹果手机的全球最大制造工厂”之外,还有另一个——
2014年国庆节的前一天,许立志从员工宿舍楼上跳下,坠楼身亡。
从2010年开始,富士康工厂就接连发生职工跳楼事件,震惊世界。
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
时至今日,富士康事件已经成了一个众多媒体讳莫如深的话题。
但《我的诗篇》敢于重拾这段悲伤的回忆,敢于重现许立志这样一个沉甸甸的真相,让我们能够听到许立志在弥留之际的声音:
我想再看一眼大海
目睹我半生的泪水有多汪洋
我想再爬一爬高高的山头
试着把丢失的灵魂喊回来
我想在草原上躺着
翻阅妈妈给我的《圣经》
我还想摸一摸天空
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
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所有听说过我的人们啊
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惊讶
更不必叹息,或者悲伤
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底层如何发声”的命题,关乎社会正义和历史的真相。
而诗歌从来都有记录历史的传统,在这些“工人诗歌”和“工人诗人”身上,我们似乎又找到了另一根历史的线头,让我们可以看到事实的另一面。
还有10天不到的时间,就要过年了。
凭借着0.1%的排片,《我的诗篇》还能在院线中“苟延残喘”一阵子,但等到“春节四大”上映的那一天,也许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在电影院看到它了。
我希望大家,有机会一定要走进电影院,去看看这部电影。
毕竟人活着如果没点诗意,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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