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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一棵疯了,另一棵也疯了

北京晨报  · 公众号  · 北京  · 2017-05-12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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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图 / 北京晨报美编 许博超


1


你知道喜鹊清晨第一声鸣叫是什么时候吗?凌晨4点15分!这个时候,鹊王用一声犀利的、层次感极强的长叫划破天空。只有得了这一声令,鸟语花香的早晨才敢来到。


每听到鹊王“叫早”之声,我就咧嘴一笑,心满意足地倒头就睡。我并不失眠,但早年的长期夜班,锻造得我零点到凌晨4点才是一天中的最佳状态。这个时候,万籁无声我都能听出点儿声来,我听见猫找食的声音;我听见耗子打洞的声音;我听见夜来香开花的声音。我把院子里的灯点亮了,东屋转西屋串,悠悠地干我一天中最想干的事。我们这个大杂院100多年没丢东西了,先前是因为人心善,后来是因为养了狗,最近两年八成是因为我不睡觉。耗到4点,我就消停了,静听鹊王那一声长叫,就像相声中讲的“专等楼上扔另一只靴子”,然后倒头就睡。


记得有一天睡得正香,喜鹊像炸了窝似的乱叫。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看表,9点。这个点儿被吵醒了,如同正常人在凌晨3点被叫醒一样的难受。我气不打一处来,蓬头垢面地往外冲,好么,喜鹊果真炸了窝——五六个园林工人吊在半空中,电锯朝着前院那棵大杨树的树枝就开锯,大喜鹊叼着小喜鹊一通无头苍蝇般的乱飞。我傻眼了,为嘛呢?这可是百年老树呀。


我爱树胜过爱花。我妈养的仙人球一盆居然开了10朵花,欢天喜地地叫我去看,我回她:“您别美,到了下午都得谢!”我是吃货,只对能吃的东西感兴趣。我以为,所有的繁花似锦都是锦上添花,都抵不过一个沉甸甸的果实来得实在。在北京的大杂院里,树是最能结果子的东西。    


2


我奶奶18岁嫁过来,在小院中间种下一棵枣树,1976年大地震,我爷爷依着枣树搭起抗震棚。每年9月底,我爸带着我弟爬到树上去摘枣,摘高兴了,抱着树干一晃膀子,枣如冰雹般的劈里啪啦砸下来,我抱着头一通嗷嗷乱叫。大枣我吃了30年。奶奶去世的前一年,枣树没征兆地死了。第二年,奶奶就走了,上午刚做的体检说没大碍,下午人就不行了。我妈抬头望着枯死的枣树说:“这老太太就是绝呀,说‘走’就‘走’,连个念想也没给留。”


我们的大杂院前身是个老会馆,枣树有七八棵,东院吃完了去西院蹭,秋天摘的枣一直能吃到第二年秋天。当然,前院还有香椿、桑葚,后院还有榆钱、石榴,除了冬天吃大白菜,其他时候不怎么缺嘴。70后作家冯唐说过:“我们这一代人,有一个其他人没有的巨大精神财富。我们少年时,我们饱受贫穷但是没有感受贫穷,长大之后心中没有对社会的仇恨,有对简单生活甚至简陋生活的担当。”这话真没错,我小时候是真穷,可真没感受过挨饿,因为有这些树在,有邻居们在。


当然还有别的——胡同的角落里长着马齿苋,随吃随采。20年前,陶然亭湖清淤,我下到湖里能挖出婴儿大腿那么粗的莲藕,要不是我妈拽着,我能在湖里挖一夜。那时候,紫竹院公园里抬头看都是谈恋爱的,低头看都是鱼。我跳下河,摘了草帽、脱了长筒袜,当网子捞鱼,隔三差五从公园往家“顺”鱼。


奶奶要活着,有110岁了,枣树要活着,也该90岁了。我爸说,那棵杨树更老,他小时候就已经遮天蔽日了,秋天里,杨树叶子盖满了整个前院和院外的甬道,金黄黄的一片,走在上面带着簌簌的声音。他和“发小”在树底下“拔老根儿”玩。我爸说,这老树能给几个院子送荫凉儿,真厚道。


从早上9点到晚上11点,园林工人们忙了一天才把老树锯得只剩光秃秃的树身。那繁茂的枝叶堆成了一座巨大的树枝山。这一整天我都迷迷糊糊的,零点一到顿时来了精神,跑去瞻仰那树,在前院门口撞见了邻居小五。小五神经衰弱,跟我一样昼伏夜出。我们这一对老大不小的孤男寡女,半蹲在洋瓷灯罩的路灯底下聊天,扑棱蛾子、土鳖在头顶上乱飞。“为什么要锯树呀?”我问,“赵老太太天天去街道找,说是树上有太多的虫子,直往人脖子里掉。再说了,这树太茂盛了,憋得我们全院的人都喘不上气儿来。大伙一动议:砍了它吧。”


里院的赵老太太够90岁了,一双大片儿脚,年轻时拥有赵蕊蕊的身量,至今看她我都不得不仰视。可这树真能憋死人吗?我回了小五一句:“您这纯属于拉不出屎来赖茅房。” 


3


因为打我记事起,大片儿脚家就只失去了一位亲人——她女婿。这30年来,她的两个外孙女茁壮成长,孙女招了孙女婿,又生了两个重外孙女,祖孙4代挤在一块堆儿住。再说小五家,他鳏夫一个,一个人守着老屋住,后来小四、小六、小七、小八都离婚了,都没房子,只能回小五家,最倒霉的要数小八,不仅离了婚,闺女还归了她,孤独的她又养了狗。于是,屋挤屋、人挤人,狗捣乱,过得树都矮了,过得人都憋屈了。估计大片儿脚看着一屋子的子孙也是没辙了,砍了树,她就能挺起1米9的身板,喘口气,向空中高喊“我真的再想活500年”。


小五仰着头,50岁的他第一次不出家门就看到了星星,吹到了晚风。他身后,巨大的树身孤零零地立着,一无所有,像是沙漠中的孤魂野鬼。我悚然而惊又颓然而立——人的开枝散叶,真的要以剥夺树的开枝散叶为代价吗?


第二年,老树没有再发芽,90多岁的赵老太太更是没等到树发芽的季节就直接过世了,随后,拆迁工作启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5000户居民需要搬家。邻居们陆续走,房子陆续拆。小五没走,因为他没钱买房;我也没走,因为我惦记着猫找食、耗子打洞和夜来香花开的声音,当然还有香椿和大枣。


但似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枣树都不结果儿了。我找了位园林专家请教:“您是不是觉得,我们院的风水坏了?”专家说:“风水我不懂,但是,小环境变了,树的长势肯定受影响。如果你们全院的枣树都死了,那估计是得了疯枣病了。”


我头一次知道,枣树也能疯呀。我以为只有人能疯呢。我妈就说我“疯”了——因为不跟他们一起搬家。我决定一个人留守在老宅子里。 

4


4月底的一个凌晨,写稿饿了,我摸到屋后的香椿树去摘香椿,“今儿这香椿怎么这么粗呀,还这么软和?”借着灯光一看,一条小蛇正偎依在香椿树上,而我正举着它的尾巴试图闻出香椿的味儿来。


7月大雨倾盆,我敞着屋门,一边写稿,一边让雨水击打在脚面上,那叫惬意。谁想到一会儿大水就涌进了屋里,连运动鞋都漂起来了。


8月,天儿正热,我点着蚊香,敞着屋门写稿,有东西在脚底下顾涌,顾涌,一股骚臭味顺着我的脚往头顶上冲,我一低头,是一只肥硕的大刺猬,比猫大。


9月,我去晋阳饭庄解馋,打包回来半只香酥鸭,就挂在隔壁邻居的房梁上。隔壁邻居搬走了,老房子4米高,抬头可见粗粗的原木房梁,阴凉阴凉的,挂那儿我最放心。凌晨2点,我的馋劲上来了,摸进老屋,一边搬梯子,一边抬头看,我的天,2只黄鼠狼飞檐走壁,一狼咬头,一狼咬尾——在我的注目礼中,俩只狼就这么把香酥鸭神气活现地抬走了。


天天跟“大仙儿”们厮混在一起,这样的夜生活多有意思呀。但是,我妈不干了,老太太怒了:“要么去医院,要么搬家走。”我只得彻底搬离老宅子,只瞬间的功夫,我的老房子就夷为平地。枣树是疯了,也不知道那些刺猬、蛇、黄鼠狼都去了哪里?


住进了楼房,我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整日里迷迷糊糊的。楼房真没意思,长得都一个样子。我家住5门301,我有好多次按住4门301的门铃说:“妈,给我开门。”4门的那位阿姨还真配合:“闺女,你又叫错妈了。”

(文 / 北京晨报首席记者 崔红)


编辑 / 张瑞玲 聂爱玲 李含威 

出品 / 北京晨报社名医坊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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