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马今日推送邱华栋老师新作《空城纪》一书的后记以及邱华栋老师与马伯庸老师关于本书的对谈。邱华栋老师以六年时间完成了《空城纪》这部长篇历史小说,为自己的出生地新疆献上了一个宏大的故事。面对西域古城的废墟,邱老师感到人之存在的孤独。史书中的记载与眼前古城的废墟在时空中交错,演绎成无数场景,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远古的精神依靠自己充沛的底气矗立起来。而对这个世界及其人与事的记录便为“空城纪”。作品中,古城遗址、博物馆的陈列物等成为叙述的主体,于阗铜钱等器与物拟人化地发出自己的声音,讲述着那些被掩盖的故事。邱老师立于废墟之上,在历史的回声中发掘出时间的强音。而这些神秘遥远的故事中,便蕴涵着丰沛而饱满的西部远古精神。
本文原载于《当代文坛》2023年第2期。感谢邱华栋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
我生于新疆天山脚下的一座小城。那时还很年少,我去了位于吉木萨尔县的一座古城废墟,当地朋友说这就是唐代的北庭都护府遗址。我在那些残垣断壁中流连忘返,看着夕阳斜下,看着成群的野鸽子腾空而起,看着拉长的身影引来了大戈壁的阵阵小旋风。出了废墟,我的脚下是芨芨草,是骆驼刺。暮色降临,北风卷地,那些蓬勃生长的红柳丛逐渐幻化成守卫军镇的唐代士兵,发出盛世边陲的呼啸。
后来,我又断断续续造访了很多地方,高昌故城、交河故城、库车克孜尔千佛洞、尼雅精绝国遗址、于阗约特干古城、米兰遗址、楼兰废墟等等。昆仑山以南、天山南北、祁连山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古尔班通古特戈壁边缘,那些人去楼空的荒芜景象,引发了我不绝如缕的文学想象。
汉晋文献里关于楼兰的记载早已断流。可如今,人们反而对楼兰更加神往。十多年前,我曾和一些朋友到楼兰古城废墟一探究竟,若羌博物馆里展示着罗布泊地区的文物和干尸。那趟行走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让我直观地触碰到了西域大地自汉唐盛世以来所累积的历史文化的丰富性。
一部作品的酝酿和诞生必然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多年来,我收集了许多关于西域历史地理、文化宗教、民族生活方面的书籍,得闲了就翻一翻。久而久之,这样的阅读在心里积淀下来,那些千百年时空里的人和事就连缀成了可以穿梭往返的世界,对我发出遥远的召唤。
人在大地上短暂借寓,是浩渺星空中孤独的存在。因此,在倏忽而逝的生命旅程中,人才会对历史和记忆、时间和空间产生敬畏感。面对西域古城的废墟,就更有了沧海桑田、波诡云谲的复杂感受。
在我脑海里,公元纪年后的第一个千年,汉、魏晋、隋唐史书里的记载和眼下的废墟交错起来,演绎成无数场景;一个个人物,开始有了生命,有了表情,他们内心的声音冲撞开了那些本来覆盖于其上的风的呼啸、沙的呜咽,越来越响亮和清晰。
于是,我为这个世界命名“空城”,就是想复原这些废墟。紧接着,废墟之上的人们重新来到这里,就像创世纪似的,远古的精神依靠自己充沛的底气矗立起来。我为那些远古的人和事做时间刻度上的记录,是为“空城纪”。
千卷书我已读过,万里路我已走过。五六年过去了,如今我完成了它,心里得到了一种安慰。在表达形式上,我这部小说采取了石榴籽、橘子瓣或者糖葫芦式样的结构。全书分为六个部分,写六座古城废墟遗址的故事,如果再拆解开来,则又能分解成三十篇以上的短篇。相当于我在尝试着“装配”这个小说,由短篇构成中篇,再由中篇组装成长篇小说。
这部小说的几部分在题材表达上各有侧重。比如,在《龟兹双阕》中,侧重的是西域音乐,贯穿小说中的是汉琵琶的声音和形状。在《高昌三书》中,侧重的是历史人物和帛书、砖书、毯书等书写表达的关系。《尼雅四锦》主题是汉代丝绸在西域的发现及背后的历史信息。在《楼兰五叠》中,主题是楼兰的历史层叠的变迁,贯穿其间的是一只牛角的鸣响。在《于阗六部》中,侧重的是于阗出土文物背后的想象可能,涉及古钱币、雕塑、文书、绘画、简牍、玉石等附着的故事。《敦煌七窟》涉及的是佛教的东传和敦煌莫高窟发生的人间烟火故事之间的联系。
这部小说中所有的古城故事,都延伸到了当代,在六个部分的最后,小说主人公身临废墟,并发生了和这些地方的深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