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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还是艺术?1950年代的同性电影胆大包天

巴塞电影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09-10 12:35

正文

这大概是影史上第一次,在一部关于同性恋的电影中,出现特写的男性生殖器,性反应状态,并无比直接地拍摄一个个肌肉健美的男性对着镜头自慰的场面。


壮观。


性被展现得那么坦诚通透,不必遮拦,仿佛是胜利者的姿态。


然而电影中这些男人,全部都是囚犯。


《情歌恋曲》的导演是一位作家,法国当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小说家、诗人之一,让·热内。


毫无疑问,他本人就是一名同性恋,此外他还是一个坚定的反叛者,青少年时期几乎都在流浪,以乞讨和卖淫为生。


偷窃,并因此被无数次关进监狱。几个月后释放出来,3天,有时是4天,他就会再一次因为偷东西被抓起来。他偷了很多书,最喜欢偷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鲁斯特的作品,后来他干脆就在监狱里写书,描写卖淫、同性恋、监狱的生活、虚伪的警察和禁忌的情欲……


1942年他在监狱里创作了《死刑犯》,自费印刷,同年十月他又写作了长篇小说《鲜花圣母》。受人推荐,当时的大诗人让·谷克多读了《鲜花圣母》,小说粗俗的内容让他十分反感,全篇读完之后,他却爱上了热内。


1948年再次被抓进牢房,法国政府决定判决热内终身流放,正是让·谷克多和让-保罗·萨特、西蒙·波伏娃为首的“全巴黎文学界”的极力保释,才让他得以继续留在法国。


那以后,让·热内声名鹊起,他的几部小说,尽管被官方封禁,还是被各个出版社争相出版,几出剧本也登上了舞台,40岁的让·热内成了名人,再也不必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然而这时,他却突然陷入了失语。


“自由了,我却迷路了”,他说。

让·热内


《情歌恋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拍摄出来的,黑白的影像,没有对白,长度仅25分钟,却为后来的同性恋影像创作者带来了无比丰富的灵感——安迪·沃霍尔(《肉》)、德里克·贾曼(《庆典》)、法斯宾德(《水手奎雷尔》)和托德·海因斯(《毒药》)都曾直言受到让·热内的影响。


这是热内一生拍摄的唯一一部电影。


作为实验影像,《情歌恋曲》的叙事十分简单:在监狱走廊的两侧,几间牢房里关着些男人,白人、黑人还有毛发浓密的突尼斯人,他们全都在自慰——锁在各自的牢笼中,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而在牢房的门外,一个监狱守卫透过门上的猫眼偷窥着他们每一个人:


英俊的法国少年仿佛纳西索斯的化身,迷恋自己的身体,抚摸着左肩上的一个女子的文身。


住在隔壁的突尼斯人,一个老囚犯,则将脸贴在墙壁上,不断敲打试图引起少年的注意。


黑人握着自己的私处狂舞。


另一个牢房中的囚犯一边洗澡一边自慰着,当他注意到门外守卫的目光时,只是冲着守卫咧嘴大笑。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但一种同性间的色情却飘然而出,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古希腊少年,健美、年轻、自信,在四面铁灰色的石墙之间闪闪发光。


演员全部来自让·热内自己的“男友圈”,那个英俊的法国少年,就是热内自己的男友,18岁的吕西安。


但在片尾的卡司名单上,他们没有一个留下自己的真名。

吕西安


一种象征,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监牢里,他们不关心自由,用身体的欢愉抵抗石墙。这是最重要的,也是让·热内引申自自己亲身经历的书写——政府可以禁止一切,可以把离经叛道的人丢进监狱,让他们失去自由。


但是总有最后一道自由无人能够剥夺——那就是我们自己的身体,我们的性,我们握住自己性器官的自由,以此热内为身体赋予了超脱于禁令之外的革命性意义。


在影片的第二个段落,首先是两扇被铁栏杆封死的高窗。


一只手拿着一束花伸出窗外,花在空中摇摆。另一扇窗则伸出了另一只手,试图抓住那束花。但却一直抓不住。


老囚犯仍在敲打墙壁,在他跟法国少年的牢房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小洞,他将一根麦秆插进洞里,抽了几口烟,然后通过麦秆把烟喷了过去。


少年起初没有理会。接着他注意到了,一堵墙被一个小洞和一根麦秆打破,老囚犯喷过来的烟,被少年吸进嘴里,再慢慢吐出来——我至今没有看过在色情方面能超过这一幕的电影。


这时门外的守卫从老囚犯的门外走到少年的那边,突然一段超现实的影像在他的窥视中产生了:黑暗中摇晃的花朵,赤裸上身拥吻的两人。


这段突如其来的幻想让守卫难堪极了,他抽出了手枪,打开老囚犯的牢房,将枪口塞进了正在陶醉中的老囚犯嘴里。


在这危险和羞辱的时刻,老囚犯产生了新的幻想——自由。


一片闪耀着印象派光影的树林中,他和法国少年奔跑着,少年的胯间挂着一束花。他们跑累了,然后老囚犯将少年扛在肩上,然后,不经意的,握住了他的手。


当二人躺倒在草地上时,导演让那束花从少年的胯间转移到了老囚犯心脏的位置。一个充满爱情、自由和浪漫气息的片段。


在猛烈的逆光当中,他们发生了性关系。


一切结束以后,监狱里的生活继续,幻想之外的世界,老囚犯依然一直敲墙却无法跟少年联系上。


从一开始,《情歌恋曲》就不是为了普通观众而拍摄的,从1950年完成直到1970年代中叶,人们都只能在极小范围的地下场所看到它。


美国先锋电影导演乔纳斯·梅卡思不得不将电影拷贝剪成好几份,藏在自己的衣服里面携带过关,在从伦敦往纽约的飞机上,他的隔壁坐着赫赫有名的戏剧家哈罗德·品特,聊过之后,品特决定帮助他过关,自己去吸引海关工作人员的注意,让梅卡思一边溜走。


后来梅卡思在电影制作人合作社里检查胶卷的时候,几个警察闯了进来,把他揍了一顿,抓了起来。


梅卡思的罪名是:“弄脏了美利坚”。

乔纳斯·梅卡思


有趣的是,当时代发生改变,有人希望在法国重新发行这部电影时,让·热内自己第一个提出了反对,他拒绝了法国文化部发给他9万法郎的奖金。埃德蒙·怀特曾对此猜测:“也许这部小小的电影带给了他过大的声誉令他厌烦,也许是过去的影像让他回忆起了他跟男主角吕西安之间已死的爱情(吕西安后来离开他,结了婚),又也许贩卖这种介于艺术和色情之间的作品从未令他高兴。”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影片中的少年吕西安曾经对制片抱怨过他不喜欢这部作品,因为它“太田园,不够暴力。”


影片的结尾,当监狱守卫最终远去之后,他的身后,在监狱高窗上那束摇曳的花朵终于被另一只手抓住。


人与人的沟通终于完成了,通过幻想。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曾在评论这部电影时说:“正是因为一个人无法在宇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才通过幻想来说服自己已经创造了一个将自己排除在外的世界。”


诚然,《情歌恋曲》的结尾有一种诗意的苦涩,它关于爱情,但回到现实,我们知道老囚犯和少年永远无法触碰到彼此,他们将被关在彼此的牢房中直到执行死刑。


然而,有过无数次坐牢经历的让·热内却也在这个悲伤的表象之下留给了人们一种巨大的希望——监禁和屈辱是可以通过幻想来达到自由的。


人类终极的自由藏在人类自己的身体中、想象中、每一次高潮之中。某种程度上,它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