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家,路过祖母的老宅子,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房前的那棵大梨树上。时至严冬,寒风中的树干摇晃不止,疯狂舞动的树身似在和冬天作最后的抗争。梨树已有些年头,几近脱落的树皮散发出岁月浓重的味道,此情此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位体弱多病的老者。我心头猛然一颤,掠过丝丝凉意。
我是梨树下长大的孩子。儿时家贫,父母长年累月奔波在外,我寄宿在祖母家。我可以一整个上午骑在梨树的枝桠上,兴致勃勃地数着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或用小手遮住阳光,看窸窸窣窣的枝叶剪碎万道霞光。我也可以一整个下午蹲在梨树下,津津有味地观察灰头土脸的大蚂蚁在地上东奔西走。梨树上嬉戏,梨树下休憩。大梨树给我的童年编织了一串又一串光怪陆离的梦谣。日暮西垂,微风拂动片片树叶,哗哗作响,晚归的鸟群扑棱着翅膀衔来一抹夕阳红。直到炊烟袅袅,祖母呼唤我的乳名,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了参军。寒风里,祖母蹒跚地将我送上接兵的客车。当祖母和那棵梨树在车窗外融为一点再难分辨时,一向坚强的我潸然泪下。
部队是在中朝边境的一个偏僻小镇上,营区坐落在群山深处。秋冬时节大雪封山,营区和外界便失去联系,生活的艰苦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山坡上有一座坟,那里长眠着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的老连长。按照他的遗愿,遗体被埋在了营区对面的山坡上,用他的话说,这样就可以随时看到营区了。老连长对军营有太多难舍的情感,把自己的一生都融进了这方热土。每次从此经过我都会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了老连长。
入伍后的第一节政治教育课是在老连长的坟前上的,那天本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我却立在坟前泪如雨下。清明时节,有人建议在坟前种松树,高大挺拔,蔚为壮观。有人提议种杨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最后在指导员的倡导下,我们在坟前种了一株梨树,原因很简单,老连长生前最爱梨花,洁白高雅,朴实无华。
闲时,我喜欢到小山坡上坐坐,一早一晚的斜风里,梨树抖动着欢快的叶子,唱着浅浅的歌谣。那些洁白湿润的花蕾从青绿的小芽儿到越来越饱满,再到渐渐绽放,从半圆到将圆,最后膨胀成一枚俊俏的梨花。花开花落飞满天,英雄未归,触景伤怀,心头五味杂陈。
无数个黄昏和黎明,我站在祖国的边防线上,手握钢枪身披金色霞光,把自己想象成一株梨树,虽不高大,但愿花香能飘进万家!
祖母去世时,我不在家。等我从千里之外的军营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时,祖母已移居黄泉。家在,梨树在,岁月在,瞻顾遗迹,一切如在昨日。
门前梨花笑,边疆梨花开。韶光似水,那些温暖的人和温暖的事,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中浮现,时不时掠起点点涟漪,扬起朵朵水花。那一株株如雪的颜色,为我的人生涂上幸福的色彩,让我体味到生命的丰盈与无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