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解人颐
古代建筑多为土木结构,兴建营造木工最为重要,装钉榫卯,锯木架梁,都少不了木工。木工大多奉鲁班为祖师,传习技术,直到今天。虽然如今大多数建筑已经用钢筋水泥,不过在一些木匠手艺人之间,依旧流传着一些自古传下来的禁忌与规矩。
鲁班仙师(资料图)
今天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清末民初,租界内新开了一家木器行,专营宁波家具,且承接各类建筑生意。店主是一对父子,姓戴,这个姓不多见,人们就称呼他们叫大戴师傅和小戴师傅。大戴师傅是专做住宅营造的,一手高超的榫卯功夫,人人称赞,且手下有一支队伍,从瓦匠、石匠,乃至园林师傅都是一应俱全。儿子小戴师傅,专做家具及雕花,也是工艺精湛。父子俩据说是从京城来的,在京城做了十多年的营生,既学了京作的手艺,又结合了本身宁式的功夫,所以一来到租界开店没多久,就名声大噪。不过他们的工价特别高,基本上是市价的两倍,普通人家难以问津,来往者不是遗老遗少,就是新贵富商,都是非富即贵之辈。
这天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来到戴家父子的店里,有着那么多年的阅历,坐在店堂里的大戴师傅抬了抬眼,上下那么一打量就知道此人必定是新上台大官家的管家,顿时来了精神,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果不其然,这位管家的主子是新上任某个肥差的部长,从北方调来南方,南方的小洋楼住不惯,还是想要住北方那种大宅子,于是在当地买了一座破落大户人家卖出来的宅子,可是里面已经破败不堪。他们听说租界里的戴家父子,营造这种传统建筑有一手,所以特地派管家来找戴师傅,想让戴师傅帮忙修葺,半年时间就要入住。
修葺旧宅(资料图)
戴师傅听说是这种情况,心里也犯嘀咕,一个是修葺有时候比重建更费精力,第二个是这个半年时间似乎有些太紧了,但是面对这么一个大客,又不舍得回绝,于是大戴师傅就提出能不能先去看一看。看看自然是没问题的,门外就停着马车,立马就可以走,于是大戴师傅吩咐儿子在店里看店,自己带上一些工具,跟着管家坐马车去旧宅看看。旧宅处在城北,一会儿就到了,戴师傅下车一看,宅子很气派,除了破败了一点之外,整体格局很好,看得出也是世家的产业。宅子里面,有园林池沼,也有正屋上房,有一些塌了,但是大多数只是细节问题,只需要修修补补就行。大戴师傅转了一圈之后,心里已经大致有底,这个屋子修好三个月足矣,但是表面上还是对管家说,难度很大,工期很久,恐怕半年不行,要多叫人手之类的。管家对大戴师傅说,钱不是问题,最主要是能按期完工。戴师傅听到这句话就大胆开价了,本想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于是大着胆子开了个高价,没想到管家还都没还价,直接就应了下来。
第二天管家就带着几大封银两来到店里交给戴家父子,作为定银。当天戴家父子也带着几个匠人入驻大宅开始了维修工作,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比预期的进度还要快,可是就当修葺到正堂和内室几个厅堂的时候,大戴师傅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厅堂的大梁有严重的白蚁虫蛀问题,几间厅堂都是这个情况,没有一根正梁可以继续使用,而其中厅堂的那根梁又特别大,需用百年以上的梁木,早个五六十年市面上可能还容易找,可如今却是不多见了。如果要从边境其他国家采购进口,那这半年时间恐怕连运都运不到,更别谈修好了。
火神(资料图)
戴师傅一方面自己托人在市面上寻找有没有早年间留存下来的好木料,哪怕是旧的也行;另一方面也将这个情况通报给了管家,让管家告诉老爷,看看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来想想办法。老戴在市面上打听了几天,只找到了几个偏厅的梁,唯独两根大梁还是没合适的。而这个时候管家那边倒传来了消息,老爷听到正梁缺乏,心里也着实着急,所谓一家之主顶梁柱,怎么可以没有呢。于是将这个消息分派到了下面,让大家四处去找。人多力量大,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两根正梁尺寸恰好,木质上佳,正好适合大堂所用。只不过这两根梁所在的地方有点尴尬,是郊县的一座火神庙里的两间殿堂的梁木。这座火神庙早年间香火颇旺,这些年战乱频繁,又加上这几年洪水每年都泛滥一次,当地百姓走的走,逃的逃,现在只余下几户人家。于是火神庙也早已是无人看管,偶尔初一十五有人上个香什么的,平时简直是毫无香火。
戴家父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做了那么多年木工,拆庙取木头,还是第一次。这个可是犯忌讳的事情,别说是他,祖祖辈辈都没这么干过呢。管家也早已料到了这一点,除了带来这个消息之外,还带来了十多封银子,这是剩下的工钱,先全付给他,接下来只要大戴师傅愿意做,按期完成,到时候再给他加银子。管家还是那句话,钱不是问题。
房梁(资料图)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大戴师傅心动了,考虑了半天最终答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晚上一行人悄悄地到火神庙丈量尺寸,几番丈量之后,尺寸是刚刚好,抬头一看庙中间火神老爷的神像,正好与神目两相对视,戴家父子心中一惊,立马扭过头去,装作没看到。既然尺寸合适那就立马动手,三天后,老爷与军队的长官联系好,地方上的军队宣布火神庙周围戒严,要练兵,实际上派出兵丁直接将火神庙夷为平地,拆了木料运走,等到戒严结束,整座庙已成废墟。有了木料,戴家父子也想尽快完工,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于是加班加点的按照尺寸加工好了梁木。老爷还特地请了租界里鼎鼎大名的董先生选了吉日,上梁安放。吉日吉时一到,老爷亲自过来拈香,大戴师傅按照传统做了祭梁、上梁、抛梁、安梁法事。伴随着鞭炮声,大梁缓缓升起,最终安稳放置在房架上。
房梁安放后,大家继续进行着其他的工程,可是原先两三天就来视察一次进度的管家,半个月没来了。大戴师傅托人去那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七八天前,执政宣布下野,一朝天子一朝臣,修房子的老爷在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下了大狱。现在家里姨太太什么的早就拿了金银细软卷包袱走人了,管家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也没人来通知戴家父子一声。大戴师傅一听,立刻吩咐手下停工,主人都下狱了,还干什么活啊,于是把宅子大门一锁,就回店里了。过了一个多月,大戴师傅打听到,老爷被查抄家产,递解回籍贯。在回北方之前,老爷还亲自上过一次戴家父子的门,希望能够拿回一些预付的工钱,作为回乡的路费,戴家父子让伙计说自己不在家,赶了老爷出门。后来据说老爷贫病交加,还没回到家乡,就死在了路上。
下了大狱(资料图)
这件事也就慢慢的过去了,半年之后,戴家父子又接到了一单生意,也是修房子,不过是修一座宅子里的戏台,因为宅子的主人今年七十大寿,要大摆筵席,请堂会,这戏台好久没用了,彩也退了,有些地方也松动了,就请戴家父子过来修一修。这是个小活,三四天的功夫就能做成。这天大戴师傅正爬在梁上楔牢几处地方,不经意间低头往下一望,只看到戏台密密麻麻站满了红色的人,一排一排,红发红须,红衣红裤,再定睛一看,舞台上又什么都没有。大戴师傅心里感到有点不对劲,连忙爬下柱子,回到自己后面搭的临时工棚,准备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回去了。谁知道一不小心,背着工具的包碰翻了桌子上的油灯,一下子油漏了一地,火一遇油,顿时四下嘭的一声就烧了起来。大戴师傅正要从门里逃出来,忽然整个门墙都塌了下来,一根木头对准大戴师傅的头顶,就是咚的一下,大戴师傅当时就倒在了地上。而这天又正巧花园里没人,小戴师傅中午雕好了花,就回去顾店了。等到熊熊黑烟冲上天空,大家赶到的时候,整个工棚早已烧成了一片黑焦,大戴师傅也早已在大火中一命呜呼。
烧成废墟(资料图)
临到寿宴,家里死了个人,主人家勃然大怒,这不是触霉头吗?这户人家也是手眼通天,不但工钱赔偿一分没有,还办了他们戴家一个施工不慎,纵火烧宅的罪名,查封店铺,纠察法办。小戴师傅吃了几天官司,花了好多钱疏通关系,终于保了出来。后来草草埋葬了父亲,收拾东西,离开了租界,从此不知所踪。
古庙荒坛,虽然香火不旺,甚至湮灭,但威灵所在,依旧冥冥之中有那神将兵吏护持。贪财而毁庙,本已罪孽深重,而见难不救,私吞工银,更是心肠歹毒。冥罚之速,不待来世,古时有一副对联,作为今日之结尾,恰到好处:
泪酸血咸,口甜手辣,莫道人间无苦海
金黄银白,眼红心黑,须知头上有青天
(编辑:玄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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