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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神木(4)

短篇小说选刊  · 公众号  ·  · 2019-06-13 00:01

正文

关注我,你的眼睛会怀孕



宋金明又坐了一天多的长途汽车,七拐八拐才回到自己的家。他没告诉过唐朝阳自己家里的详细地址,也没有打听过唐朝阳家的具体地址,干他们这一行的,互相都存有戒心,干什么都不可全交底。其实,连宋金明的名字也是假的。回到村里,他才恢复使用了真名。他姓赵,真名叫赵上河。在村头,有人跟他打招呼:“上河回来了?”


他答着“回来了,回来过年”,赶紧给人家掏烟。每碰见一位乡亲他都要给人家掏烟。不知为什么,他心情有些紧张,脸色发白,头上出了一层汗。有人吸着他给的烟,指出他脸色不太好,人也没吃胖。


他说:“是吗?”头上的汗又加一层。有一妇女在一旁替他解释说:“那是的,上河在外面给人家挖煤,成天价不见太阳,捂也捂白了。”


赵上河心里抵触了一下,正要否认在外边给人家挖煤,女儿海燕跑着接他来了,海燕喊着“爹,爹,”把爹手里的提包接过去了。海燕刚上小学,个子还不高。提包提不起来,赵上河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海燕又长高了。”海燕回头对爹笑笑。她的豁牙还没长齐,笑得有点害羞。赵上河的儿子海成也迎上去接爹。儿子读初中,比女儿力气大些,他接过爹手中的蛇皮袋子装着的铺盖卷儿,很轻松地就提起来了,赵上河说:“海成,你小子还没喊我呢!”


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说:“爹,你回来了?”


赵上河像完成一种仪式似的答道:“对,我回来了。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你娘呢?”赵上河抬头一看,见妻子已站在院门口等他。妻子笑模笑样,两只眼睛放出光来。


妻子说:“两个孩子这几天一直念叨你,问你怎么还不回来。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家来到堂屋里,赵上河打开提包,拿出两个塑料袋,给儿子和女儿分发过年的礼物,他给儿子买了一件黑灰色西装上衣,给女儿买了一件红色的西装上衣。


妻子对两个孩子说:“快穿上让你爹看看!”


儿子和女儿分别把西装穿上,在爹面前展示。


赵上河不禁笑了,他把衣服买大了,儿子女儿穿上都有些框里框荡,像摇铃一样。特别是女儿的红西装,衣襟下摆长得几乎遮了膝盖,袖子也长得像戏装上的水袖一样。可赵上河的妻子说:“我看不赖。你们还长呢,一长个儿穿着就合适了。”


赵上河对妻子说:“我还给你买了个小礼物呢。”说着把手伸到提包底部,摸出一个心形的小红盒来,把盒打开,里面的一道红绒布疑缝里夹着一对小小的金耳环。


女儿先看见了,惊喜地说:“耳环,耳环!”


妻子想把耳环取出一只看看,又不知如何下手,说:“你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我哪只耳朵趁戴这么好的东西?”


女儿问:“耳环是金的吗?”


赵上河说:“当然是金的,真不溜溜的真金,一点都不带假的。”他又对妻子说:“你在家里够辛苦了,家里活儿地里活儿都是你干,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我想你还从来没戴过金东西呢,就给你买了这对耳环。不算贵,才三百多块钱。”


妻子说:“我怕戴不出去,我怕人家说我烧包。”


赵上河说:“那怕什么,人家城里的女人金戒指一戴好几个,连脚脖子上都戴着金链子,咱戴对金耳环实在是小意思。”他把一只耳环取出来了,递补给妻子,让妻子戴上试试。妻子侧过脸,摸过耳朵,耳环竟穿不进去。她说:“坏了,这还是我当闺女时打的耳朵眼,可能长住了。”他把耳环又放回盒子里去了,说:“耳环我放着,等我闺女长大出门子时,给我闺女做嫁妆。”


门外走进来一位面目黑瘦的中年妇女,按岁数儿,赵上河应该把中年妇女叫嫂子。嫂子跟赵上河说了几句话,就提到自己的丈夫赵铁军,问:“你在外边看见过铁军吗?”


赵上河摇头说没见过,眼看半年多了,不见人,不见信儿,也不往家里寄一分钱,不知道他死到哪儿去了。


赵上河对死的说法是敏感的,遂把眉毛皱了一下,觉得嫂子这样说话很不吉利指出来,只说:“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


“有人说他发了财,在外面养了小老婆,不要家了,也不要孩子了,准备和小老婆另过。”


“这是瞎说,养小老婆没那么容易。”


“我也不相信呢,就赵铁军那样的,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屁来,哪有女人会看上他。你看你多好,多知道顾家,早早地就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你铁军哥就是窝囊,窝囊人走到哪儿都是窝囊。”


赵上河的妻子跟嫂子说笑话:“铁军哥才不窝囊呢,你们家的大瓦房不是铁军哥挣钱盖的!铁军哥才几天没回来,看把你想得那样子。”


嫂子笑了,说:“我才不想他呢。”


晚上,赵上河还没打开自己带回脏污的行李卷,没有急于把挣回的钱给妻子看,先跟妻子睡了一觉。他每次回家,妻子从来不问他挣多少钱。当他拿出成捆的钱时,妻子高兴之余,总是些害怕。这次为了不影响妻子的情绪,他没提钱的事,就钻进了妻子为他张开的被窝。


妻子的情绪很好,身子贴他贴得很热烈,问他:“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睡过吗?”


他说:“睡过呀。”


“真的?”


“当然真的了,一天睡一个,九九八十一天不重样。”


“我不信。”


“不信你摸摸,家们都磨秃了。”


妻子一摸,他就乐了,说:“放心吧,好东西都给你攒着呢,一点儿都舍不得浪费,来,现在就给你。”


完事后,赵上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妻子问他怎么了,他说:“哪儿好也不如自己家好,谁好也比不上自己的老婆好,回到家往老婆身边一睡,心里才算踏实了。”


妻子说:“那,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不走就不走,咱俩天天干。”


“能得你不轻。”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相信。行了吧?”


“哎,咱放的钱你看过没有?会不会进潮气?”


“不会吧,包着两层塑料袋呢。”


“还是应该看看。”


赵上河穿件棉袄,光着下身就下床了。他检查了一下屋门是否上死,就动手拉一个荆条编的粮囤,粮囤里还有半囤小麦,他拉了两下没拉动。妻子下来帮他拉。妻子也未及穿裤衩,只披了一件棉袄,粮食囤移开了,赵上河用铁铲子撬起两块整砖,抽出一块木板,把一个盛化肥用的黑塑料袋提溜出来,解开塑料袋口扎着的绳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瓦罐。小瓦罐里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这个袋子里放的才是钱。钱一共是两捆,一捆一万,赵上河把钱摸了摸,翻转着看看,还用大拇指把钱抿弯,让钱页子自动弹回,听了听钱页子快速叠加发出的声响,才放心了。赵上河说他有一天做梦,梦见瓦罐里进了水,钱沤成了半罐子糨糊,再一看还生了蛆,把他气得不行。妻子说:“你挂念你的钱,做梦就胡连八扯。”


赵上河说:“这些钱都是我一个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儿挣来的,我当然挂念。我敢说,我干活儿流下的汗一百罐子都装不完。”他这才把铺盖卷儿从蛇皮袋子里掏出来,一边在床上打开铺盖卷儿,一边说:“我这次又带回一点钱,跟上两次带回来的差不多。”他把钱拿出来了,一捆子还零半捆子,都是大票子。


妻子一见“呀”了一下,问:“怎么又挣这么多钱?”


赵上河早就准备好一了套话,说:“我们这次干的是包工活儿,我一天上两个班,挣这点钱不算多。有人比我挣的还多呢。”他把新拿回的钱放进塑料料袋,一切照原样放好,让妻子帮他把粮食囤拉回原位,才又上床睡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有些哆嗦,说:“冷,冷-----”妻子不哆嗦,妻子搂紧了他,说:“快,我给你暖暖。”


暖了一会儿,妻子说:“听人家说,现在出去打工挣点钱特别难,你怎么能挣这么多钱?”


赵上河推了妻子一下,把妻子推开了,说:“去你妈的,你嫌我挣钱多了?”


“不是嫌你挣钱多,我是怕-----”


“怕什么,你怀疑我?”


“怀疑也说不上,我是说,不管钱多钱少,咱一定得走正道。”


“我怎么不走正道了?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干活儿,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赌博,四不搞女人,一块钱都舍不得多花,我容易吗!”


赵上河大概触到了心底深藏的恐惧和隐痛,竟哭了,“我累死累活图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连老婆都不相信我,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妻子见丈夫哭了,顿时慌了手脚,说:“海成他爹,你怎么了!都怨我,我不会说话,惹你伤了心,你想打我就打我吧!”


“我打你干什么!我不是人,我是坏蛋,我不走正道,让雷劈我,龙抓我,行了吧!”他拒绝妻子搂他,拒绝妻子拉他的手,双手捂脸,只是哭。


妻子把半个身子人被窝里斜出来,用手掌给丈夫擦眼泪,说:“海成他爹,别哭了好不好,别让孩子听见了吓着孩子。我相信你,相信你,你说啥就是啥,还不行吗!一家子都指望你,你出门在外,我也是担惊受怕呀!”妻子也哭了。


两口子哭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搂在一起。在黑暗里,他大睁着眼,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做点子的生意到此为止,不能再干了。


第二天,赵上河备了一条烟两瓶酒,去看望村里的支书,支书没讲客气就把烟和酒收下了。


支书是位岁数比较大的人,相信村里的人走再远也出不了他的手心,他问赵上河:“这次出去还可以吧?”


赵上河说:“马马虎虎,挣几个过年的小钱儿。”


“别人都没挣着什么钱,你还行,看来你的技术是高些。”


赵上河知道,支书所说的技术是指他的挖煤技术,他点头承认了。


支书问:“现在外头形势怎么样?听说打闷棍的特别多。”


赵上河心头惊了一下,说:“听说过,没碰见过。”


“那是的,要是让你碰上,你就完了。赵铁军,外出半年多了,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估计够呛,说不定让人家打了闷棍了。”


“这个不好说。”


“出外三分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你们都得小心点儿。”


赵上河表示记住了。


过大年,起五更,赵上河在给老天爷烧香烧纸时,在屋当间的硬地上跪得时间长些。他把头磕了又磕,嘴里嘟嘟囔囔,谁也听不清他祷告的是什么。在妻子的示意下,儿子上前去拉他,说:“爹起来吧。”他的眼泪呼的就下来了,说:“我请老天爷保佑咱们全家平安。”


年初二,那位嫂子又到赵上河家里来了,说:“赵铁军还没回来,我看赵铁军这个人是不在了。”嫂子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哭起来了。


赵上河说:“嫂子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不能光往坏处想,大过年的,说这样的话多不好,这样吧,我要是再出去的话,帮你打听打听。要是打听到了,让他马上回来。”赵上河断定,赵铁军十有八九被人当点子办了,永远回不来了。因为做这路生意的不光是他和唐朝阳两个人,肯定还有别的人靠做点子发财致富。他和唐朝阳在一处私家小煤窑干活儿。意外地碰上一位老乡和另外两个人到这家小煤窑找活儿干。他和老乡在小饭馆喝酒,劝老乡不要到这家小煤窑干,累死累活,还挣不到钱。他说窑主坏得很,老是拖着不给工人发工资,他在这里干了快三个月了,一次钱也没拿到,弄得进退两难。


老乡大口喝酒,显得非常有把握。老乡说,一物降一物,他有办法把窑主的钱掏出来,窑主就是把钱串在肋巴骨上,到时候狗日的也得乖乖地把钱取下来。他向老乡请教,问老乡有什么高招,连连向老乡敬酒,老乡要他不要问,只睁大两眼跟着看就行了,多一句嘴别怪老乡不客气,一天晚间在窑下干活儿时,老乡用镐头把跟他同来的其中一个人打死了,还搬起石头把死者的头砸烂,然后哭着喊着,把打死的人叫成叔叔,说冒顶砸死了人,向窑主诈取抚恤金。跟老乡说的一样,窑主捂着盖着,悄悄地跟老乡进行私了,赔给老乡两万两千块钱。


目睹这一特殊生产方式的赵上河和唐朝阳,什么力也没掏,老乡却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千块钱,这件事对赵上河震动极大,可以说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他懂得了为什么有的人穷,有的人富,原来富起来的人是这么干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蚂虾,蚂虾吃泥巴。这一套话他以前也听说过,只是理解得不太深。通过这件事,他才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只蚂虾,只能吃一吃泥巴。如果说连泥巴也不吃,就只能自已变泥巴了。


老乡问他怎么样,敢不敢也跟老乡一块干,他的脸灰着,说不敢。他是怕老乡找个地方把他也干掉。后来他和唐朝阳形成一对组合,也学着打起了游击。唐朝阳使用的也是化名,他的真名叫李西民,他们把自己称为地下工作者,每干掉一个点子,每转移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换一个新的名字。赵上河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这一点他家埋在地下罐子里那些钱可以作证,那是用三颗破碎的人头换来了,但赵上河可以保证,他打死的没有一个老乡,没有一个熟人。像赵铁军那样的,就是碰在他眼下,他也不会做赵铁军的活儿,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嫂子临离开他家时,试着向赵上河提了一个要求:“大兄弟,过罢十五,我想让金年跟你一块走,一边找点活儿干,一边打听他爹的下落。”


“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金年不是正上学吗,一定让孩子好好上学,上学才是正路。金年上几年级了?”


“高中一年级。”


“一定要支持孩子把学上下来,鼓励孩子考大学。”


“不是怕大兄弟笑话,不行了,上不起了,这一开学又得三四百块,我上哪儿给他弄去。满心指望他挣点钱回来,钱没挣回来,人也不见影儿了。”


赵上河对妻子说:“把咱家的钱先借给嫂子四百块,孩子上学要紧。”


嫂子说:“不不不,我不是来给你们借钱的。”


赵上河面带不悦,说:“嫂子,这你就太外气了。谁家还不遇上一点难事,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孩子上不起学不管吧。再说钱是借给你们的,等铁军哥拿回钱来,再还给我们不就结了。”


嫂子说:“你们两口子都是好人哪,我让金年过来给你们磕头。”这才把钱接下了。


正月十五一过,村上外出打工的人又纷纷背起行囊,潮流一样向汽车站,火车站涌去,赵上河原想着不外出了,但他的魂儿像被人勾去了一样,在家里坐卧不安,妻子百般安慰他,他反而对妻子发脾气,说家里就那么一点儿地,还不够老婆自己种的,把他拴在家里干什么!最终,赵上河还是随着潮流走了。他拒绝和任何人一路同行,仍是一个人独往独来,有不少人找过他,还有人给他送了礼品,希望能跟他搭伴外出,他都想办法拒绝了。实在拒绝不掉的,他就说今年出去不出去还不一定呢,到时候再说吧。他是半夜里摸黑走的,土路两边庄稼地里的残雪还没化完,北风冷飕飕的。他就那么顶着风,把行李卷儿和提包用毛巾系起来搭在背上,大步向镇上走去。


到了镇上,他也不打算坐公共汽车,准备自己租一个机动三轮车县城去。正走着,他转过身来,向他的村庄看了一下,村庄黑沉沉的,看不见一点灯光,也听不见点声息。又往前走时,他问了自己一句:“你这是干嘛呢?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他自己的回答是:“没什么,不是做贼,这样走着清静。”他担心有人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就左右乱看,还蹲下身子往路边的一片坟地里观察了一下。他想好了,这次出来不一定再做点子了,做点子挣钱是比挖煤挣钱容易,可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的命就得搭进去。要是唐朝阳实在想做的话,他们顶多再做一个就算了。现在他罐子里存的钱是三万五,等存够五万,就不用存了。有五万块钱保着底子,他就不会像过去一样,上面派下来这钱那钱他都得卖粮食,不至于为孩子的学费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借。到那时候,他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赵上河如约来到那个小型火车站,见唐朝阳已在那里等他,唐朝阳等他的地方还是车站广场一侧那家卖保健羊肉汤的敞棚小饭店,年前,他们就是从这里把一个点子领走办掉的。车站客流很多,他们相信,小饭店的人不会记得他们两个。唐朝阳热情友好地骂了他的大爷,问他怎么才来,是不是又到哪个卫生间玩小姐去了。一个多月不见面,他看见唐朝阳也觉得有些亲切。他骂唐朝阳的妹子,说卫生间有一面大玻璃镜,他一下子就把唐朝阳的妹子干到玻璃里去了。互相表示亲热完毕,他们开始说正经事。


唐朝阳说,他花了十块钱,请一个算卦的先生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张敦厚。


赵上河说,这名字不错。他念了两遍张敦厚,说:“越敦越厚”把张敦厚记住了。他告诉张敦厚,他也新得了一个名字,叫王明君。“你知道君什么意思吗?”


张敦厚说:“谁知道你又有什么讲究。”


王明君说:“跟你说吧,君就是皇帝,明君就是开明的皇帝,懂了吧?”


“你小子是想当皇帝呀!”


“想当皇帝怎么着,江山轮流坐,枪杆子里出政权,哪个皇帝的江山不是打出来的。”


“我看你当个黑帝还差不多。”


“这个皇不是那个黄,水平太差,朕只能让你当个下臣。张敦厚!”


“臣在!”张敦厚垂首打了个拱。


“行,像那么回事。”王明君遂又端起皇帝架子,命张敦厚:“拿酒来!”


“臣,领旨。”


张敦厚一回头,见一位涂着紫红唇膏的小姐正在一旁站着。小姐微微笑着,及时走上前来,称他们“两位先生”,问他们“用点什么”。


张敦厚记得,原来在这儿端盘子服务的是一个黄毛小姑娘,说换就换,小姑娘不知到哪儿高就去了,而眼前这位会利用嘴唇做招徕的小姐,显见得是个见过世面的多面手。张敦厚要了两个小菜和四两酒,二人慢慢地喝。其间老板娘出来了一下,目光空空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干别的事情去了。老板娘大概真的把他们忘记了。在车站广场走动的人多是提着和背着铺盖卷儿的打工者,他们像是昆虫界一些急于寻找食物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乱爬乱碰。这些打工者都是可被利用的点子资源,就算他们每天办掉一个点子,也不会使打工者减少多少。


因为这种资源再生性很强,正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有一个单独行走的打工者很快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张敦厚说:“我去看看。”这次轮到张敦厚去钓点子,王明君坐镇守候。


王明君说:“你别拉一个女的回来呀!”


张敦厚斜着眼把那个打工者盯紧,小声对王明君说:“这次我专门钓一个女扮男装、花木兰那样的,咱们把她用了,再把她办掉,来个一举两得。”


“钓不到花木兰,你不要回来见我。”


张敦厚提上行李卷儿和提包,迂回着向那个打工者接近。春运高峰还没过去,车站客流量仍然很大。候车室里装不下候车的人,车站方面把一些车次的候车牌插到了车站广场,让人们在那里排队。那个打工者到一个候车牌前仰着脸看上面的字时,张敦厚也装着过去看车牌上的车次,就近把他将要猎取的对象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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