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航运史上,曾常年有人驻守在滩上保平安,他们叫“喊滩人”。
江津龙门场位于川江南岸,其岸边有一大石梁直插江心,即龙门滩。清乾隆《江津县志》载:“龙门滩:县(东)二十四里,水势甚险,蜀王(杨秀)命工凿去石梁如门。”这“门”是一道宽口子,为行船航槽,因水流湍急,时有木船撞石而毁。大约一千二百年后,清道光元年(1821),江津县一个名叫郑飚的秀才,捐钱在滩石上树立一根铁桅杆,提醒木船驾长们注意避险。却不料,铁桅杆竟被行船撞折。当地人另设置木桅杆导航,至今桅杆洞尚存。铁桅杆都能被撞折,何况木质的,只是更换起来容易一些。此处由船帮商户出资,雇专人管理,看见有木船将要过滩时,便一边敲锣,一边叫喊:“船——走——北——面!”
罐口滩在合江县神臂嘴下,是川江著名的急流险滩。江流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形成江心岛大中坝。坝首端有一条千米长的石梁横阻江流,滩浪汹涌,每年打烂船只上百条,淹死的人数更是其几倍之多。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邻县江津的乡绅孙世芳、孙世瑞兄弟俩路过这里,因赶路有些累,便坐在江岸一块岩石上休息,闲看江上过往船只。这一看,震骇了兄弟俩,先后七条顺流而下的木船至罐口滩时,全部被江浪打翻沉没。如此凶猛的滩势,让兄弟俩坐不住了,决定捐资凿打碍航石梁。说到做到,他俩捐资两万余金,雇请几百名民工,向泸州府、合江县衙立案治滩。施工期间,孙氏兄弟亲自到现场督工。因施工需避开汛期,前后用七年时间,凿去最碍航的豆腐石,滩势大减。泸州府、合江县衙为褒扬孙家兄弟的义举,在江心石梁上刻下“利济群生”四个字。
▲货运船舶行驶在瞿塘峡与白帝城江段。 图源:图虫创意
一百七十多年后,我前去谒拜神臂嘴,缅想古人,意外地在神臂嘴临江石壁上看到几个凿刻大字。因石斑和杂草遮掩,只辨认出其中四个:放船依□西□。弄清楚不难,立即在手机上搜索,马上跳出完整的“放船依近西流”六个字。川江水自西向东奔流入海,西流为洄流,即川江人常说“洄水”。“放船依近西流”也是短句,其意好懂——下水船顺流速度快,要靠西,有洄流,慢一点。
这六个字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由船帮和盐商共同凿刻的。同时,在神臂嘴岩石上还修建了一间竹木房子,雇请识水性的壮汉,用一截南竹筒做喇叭,看见上游有下水木船驶来后,便一阵长呼“哟——哟——哟——”提醒船工们要过滩了,集中精神,全力以赴。当木船快进罐口滩时,壮汉的声音不仅提高八度,而且语速加快,时而一短声“哟”,时而连续发出两个短声“哟哟”,就像是喊号子一样,鼓舞船工们搏击险滩。自从有了这个“喊滩人”,过往船只出事率下降十之八九。1935年,“喊滩人”不再“喊”了,改用红、白旗指挥。
早在唐代,川江上已有挥旗导航的记载。
唐元和十四年(819),大诗人白居易任忠州刺史,从江西溯江而上至三峡,看到有人举旗击鼓,引导船只过滩。于是,在《入峡次巴东》诗中描绘:“两片红旌数声鼓,使君艛艓上巴东。”到了宋代,这办法仍然沿用。南宋诗人、资政殿大学士范成大,在游记《吴船录》里记述了坐船过瞿塘峡的情景:前面一只船进峡几里后,后面的船才可入峡,不然无法避让,会碰撞在一起。具体办法是,官府派士兵手执旗帜,分别站在山岩的上下,见前面的船平安前驶后,再摇旗示意后面的船进峡。
一位长江航道老专家告诉我:
“举旗击鼓的导航办法,开创了川江信号台的历史。”
他解释信号台类似陆上红黄绿交通信号灯,但有人值守,是川江上特有的助航设施,其他内河少见,连长江中下游都没有。
1915年8月17日,一个名叫蒲兰田的英国人,乘坐小船来到万县狐滩南岸。此滩因水势出没无常,如狐狸一样狡猾而得名。枯水期航道狭窄,上下船只避让不开,多次发生碰撞翻沉的灾难。
蒲兰田指挥工人挖坑、垒石,树起一根南竹标杆,并配备三角形黑色竹篾牌子,雇专人值守此处。每当有船只即将进入狐滩航道时,立刻在标杆顶端挂起竹篾牌,行船远远就能看见。如果尖角朝上,允许上水船只通过;尖角朝下,下行船只才可进入航道。这样避免了碰撞事故发生。虽然设施和手段都很简陋、原始,但这是川江第一座信号台。之前,蒲兰田已派人向川江行船发布《航行通告》,说明了信号标志的设置和使用办法。
接着,他把狐滩信号台作为标杆看守员培训点,亲自讲授信号规范,培养出川江第一代信号员——即一种新的“喊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