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文载:徐松岩主编《古典学评论》第7辑。
2019年2月15日至27日,笔者与十多位爱好者一起,参加了由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徐松岩教授、北京大学哲学系冀建中教授、清华大学科学博物馆孙德利博士等人筹划的罗马与南意历史文化之旅。行程主题,确定为“走罗马人的路,听罗马人的故事”。整个线路,由北京起航直飞罗马,然后顺陆路南下那不勒斯,经停科森扎至雷焦卡拉布里亚,再横渡墨西拿海峡登西西里岛,依次造访陶尔米纳、卡塔尼亚、锡拉库萨、阿格里真托、切法卢、巴勒莫,最后飞跃第勒尼安海回罗马直返北京。参访之地,皆是重大历史现场、经典历史遗址、国家考古博物馆等。
作为一个他文化的史学工作者,我本想理性静观一段遥远的异域岁月。可当亲临,看到罗马那些残缺不全的雄伟古建、琳琅满目的精美艺术品,不仅思绪良多。尤其是面对庞贝那些被自然伟力定格的芸芸众生,又不禁生出人与自然谁主沉浮之问。离别庞贝行至科森扎留宿时,已是农历正月十五深夜,我忍不住在微信朋友圈留下了如下这段话:“由罗马而南,行走亚平宁半岛,触摸七丘之城发展壮大的历史脉搏,想象伟大熔铸光荣的惊心动魄,直击胜利者睥睨河山的气势,体验失败者苟活残喘的屈辱。凭吊古迹,抚今追昔,深感民族、国家与文明长盛不衰之不易。清晖冷月,天涯此时。唯愿祖国繁荣昌盛,朋友们安康幸福!”时为意大利时间2019年2月19日21时23分。转眼间,一年已去。目睹新冠疫情下的各方表现,对“出国更知祖国好”这句话又有了新的体会。借此将行程中的点滴所见所感整理一番,虽文无新意,但对于自己而言,毕竟也是值得回顾留存的一次独特文化体验。
在传统罗马人的生活世界中,“诸神保佑”是一句随时祈愿的口头禅。总体而言,我们的行程正也有如诸神保佑,开端即是美好。情人节,北京迎来了宝贵的降雪。对于航班来说,却不是好事,两百多架次被取消。幸好我们的出发日期是十五号,八点由重庆飞北京的航班,准时,十三点半飞罗马的航班,也很准时。衔接完美,且东西两端阳光明媚。经过近十一小时的逐日飞行,于罗马当地时间十七点十分安全降落。马叔叔的支付宝,也出现在了机场的自动售货机上。车行在前往酒店的路上,眼观四处。两侧无国内常见的护栏和精心雕琢修建的绿化带,也少见大幅的标语与广告牌,人行道常狭窄到最多能两人并行,随处可见纸屑与落叶等,黄昏的日光下勾勒出一丝慵懒的气息。市内车道线已不明显,路上车多如蚁,密密麻麻地停在两侧,几无间隙,故多短小的甲壳虫类。我们所住酒店Michelangelo Starhotels紧邻梵蒂冈城南。三十五座的旅游大巴穿行过梵蒂冈外围的时候,真有如穿针引线。第一餐,选用了旁边的中餐馆,与国内并无大异,味道和分量尚可。听导游讲,此店乃华侨所建,其祖上是1944年到此的温州人。全意约二十万华人,大约五万在罗马。很多不会讲意大利语、也不会讲普通话和英语的温州人,大量扎根于此。他们常言“我们只会赚钱”,传帮带的抱团取暖,仍是宗族、乡谊的传续。当年地中海世界的“万国之都”,今日确实已成了世界各民族的舞台。台伯河仍在,斯民斯人却已数易种姓。
一夜好眠。十六日,艳阳高照,早晚清冷。清晨拉开窗帘,引入眼帘的是层次分明、排列有序的地中海松,其华贵优雅风姿,真所谓“亭亭如华盖”。早餐后,随团友前往方尖碑广场。超过4000年岁月的此碑,系奥古斯都征服埃及后运回,上面的文字已不知晓。海鸥不时掠过,朝阳晨晖下,圣彼得大教堂显得庄严肃穆而又美仑美奂、富有生机。一番拍照后,回到酒店集合,九点出发随导游前往梵蒂冈博物馆参观。提前购买的免排队门票省却了大量时间,纵然是淡季,长长的队伍和内部的人海也凸显着这类门票的优越。据说每年到罗马的旅游人数高达六千万人次,教皇国的这项收入可想而知是何等丰厚。我们参观的大致路线是圆厅、动物厅、烛台厅、壁毯厅、拉斐尔画廊、西斯廷教堂米开朗琪罗壁画厅,出博物馆后进入圣彼得大教堂。在官方导游的带领和讲解中,领略了大量在教科书上常见的瑰宝。如从美感而言,拉奥孔群像雕塑尤为震撼人心。特洛伊城祭司拉奥孔意图警告木马有诈,雅典娜神便派两条蟒蛇缠死拉奥孔及其儿子。群雕所表现的正是那极致痛苦的场景,展现了创作者对人体构造和美之生成的深刻理解。据说它一度被认为是赝品,米开朗琪罗力排众议才引起
图1:拉奥孔群像雕塑(文中图片,无特别说明者皆系作者所摄)
正视。整个游览大概在下午一点结束,将近三点方用餐完毕。三道式的意大利餐,上餐速度对我而言简直是一种煎熬。用餐完毕我即独自先行在附近溜达一圈,多酒吧和披萨店、纪念品店,随即回酒店休息,未随团友自由参观圣天使堡等地。下午五点醒后,独自一人到附近的家乐福超市。未曾想却只是一个单纯的食品和普通日用品店,与国内的综合商超不同,只得空手而归。临近黄昏,独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还是有点心虚。快到酒店的时候,逛了隔壁街上的几家小店。在其中一家选购了一个双肩包和一些冰箱贴、水晶名胜等。双方用手势和蹩脚的英语沟通还算愉快,刷卡后,却出了状况。短信显示扣款成功,可打印出来的小票却是transazione negata。第一反应,可能被骗了。一番交涉,为了安全也不敢过多坚持,想着买个教训算了,便回到酒店。正好遇到全陪导游,她说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稍稍心安。和她换零后,一同前往,终将选购的东西买了回来。看中的几个水晶,导游仔细端详后说仅一个文景相符。这个磨掉棱角的长方体水晶许愿池,如今已成为书房里最顺手的镇纸。十九点二十二分,收到了十八点零四分交易撤销的短信。应该说,这是心动而完美的一天。艺术的震撼,购物的结局,高雅殿堂与市井生活的多重体验并有。
200多年前,27岁的吉本初到罗马,古罗马市政广场废墟的巨大冲击使其心神荡漾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最终促使他将罗马史确立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他晚年回忆这次旅行,给予罗马城这样一个崇高的评价:“永恒之都”。永恒二字,是耶,非耶?
我们游览行程的第一站,看到的恰是后罗马时代的来程。无论是圣彼得大教堂还是梵蒂冈博物馆,与传统意义上的古罗马建筑,有所承继却也大不相同,成为了教会建筑的奇葩。如果站在广场正面平视教堂,希腊式的石柱与罗马式样拱门、希腊三角、平梁上的使徒塑像、罗马式的圆顶穹窿和顶端高立的十字架,经过时间筛选的这些因素,完美地融合在了一栋建筑之上。教皇国那些琳琅满目的收藏品,也多有值得回味之处。一方面是大量的古典人体雕
塑被加上了马赛克,体现着一种道德观念、审美观念的冲突;另一方面,又能容忍拉斐尔创作科学探索与思想多元表征的雅典学园,昭示着宗教与科学的并存。中国古人讲,承百代之流而会乎当今之变,梵蒂冈博物馆和圣彼得大教堂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也可视为整部西方历史的浓缩。
二月十七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从酒店出发往东,越过台伯河,再沿河往南前往古罗马的中心地带。台伯河两岸,法国梧桐鳞次栉比,地中海松阵列路边,又是另一种不凡气度。今日参观的景点,依序是君士坦丁凯旋门、古罗马市政广场废墟、圆形竞技场、那沃纳广场、万神店、许愿池、威尼斯广场、卡皮托利里山等。它们正好从多角度呈现了罗马民族起源、壮大、兴盛直至衰亡的历史。
上午的参访,大致是顺时针的U型路线,首先驻足圆形竞技场西南边的君士坦丁凯旋门,进而过提图斯凯旋门,通过市政广场遗址,再折返到达圆形竞技场西侧。提图斯凯旋门的修复,曾经引起过巨大的争议。不过,加以标记拆除再重建式的维修、修旧如旧而又有所区别的理念,在后世的文物保护中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如今为了保护这一古建,特意加了围栏,探出头去勉强能看到备受推崇的精美浮雕,想从门洞“凯旋”而过则没有可能了。图密善于公元81年建成此门,意在纪念其兄长提图斯在公元70年攻克耶路撒冷的胜利。石材浮雕的叙事,在物理上超越了人类个体生命的时间尺度,以此彰显一种胜利者的“永恒”。基于反抗者的叙事,亲历者约瑟福斯的《犹太战争》,则通过文字赋予了失败者以“永恒”。往西顺下坡进入低处的广场,四顾周围山丘,确实无太大的高差,亦无特别的险峻之势。所谓“七丘之城”,真的就是七个小山包而已。然而就是这并不丰美、常遭洪水围困的弹丸之地,竟孕育了后来一统地中海世界、建立起庞大帝国的民族。帝国的基业,自然离不开雄才大略的英雄。然而,子孙无能,一切终皆会成明日黄花。如为帝国奠基、横扫诸强的凯撒,死后埋葬之地历经数次劫掠,早已不见任何王者之墓的气象。从低处往上,除了核心圈的公共建筑外,低矮、紧凑的石屋遗迹与高处的宽大别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年西塞罗作为“后来者”,只能蜗居于低地拥挤嘈杂、视野不佳的居所,就曾对此耿耿于怀。考古学证据显示,低处早先是墓葬,公元前6世纪初才慢慢出现茅屋。想必罗马的先祖们,一开始确实也很清
楚这低洼之地不宜安居,随着人口的增殖,才不得已而为之。在广场四周,早期叠加上去的长方体教堂,似乎欠缺了一种美感。折返再顺斜坡而上,由帝国广场大街往东,弗拉维圆形竞技场便再次呈于目前。历经近两千年的岁月沧桑,屡受地震、战火等天灾人祸摧残,残缺的部分仍然有着令人心悸的雄伟。诚古建之冠冕,人力之华章。修建之初,震慑、惊艳万民异族的初衷确实也达到了。当然,背后的财力消耗、人力组织,也非小国寡民所能承受。此次参观,第三层平台上的正式宣传简介,以意大利文、英文、中文为游客提供便利。作为中国游客,自然多了一种得到尊重的感觉。宣传简介中以“斗兽场”相称的这座露天剧院,不止是兽兽相残的表演舞台,也有角斗士间的残忍竞技、人兽的生死较量,以及赛马车战场所等。因此之故,也有人认为以古人称呼的Colosseo之音译“科罗赛奥”为妥。
图5:人来鸟不惊的圆形竞技场
图6:竞技场座位等级示意图
在一家规模颇大的自助中餐厅午饭后,我们开始了下午的行程。先后步行参访了那沃纳广场、万神店、许愿池、威尼斯宫、卡皮托里尼山等处。这些名胜,如那沃纳广场和许愿池的喷泉,万神殿的穹顶、拉斐尔墓葬等,无不有其独特非凡之处。当然,个人最爱则非优美、庄重、和谐的威尼斯宫莫数。虽过其门而不入,这惊鸿一瞥却有如年少看《罗马假日》后对赫本的念念不忘。从其西南侧沿陡坡和台阶而上,则登临七丘之最的卡皮托里尼(Capitoline)山。因其在古罗马政治历史文化中的核心象征地位,而成为今日首都一词的根源。今天的卡
皮托里尼广场系米开朗琪罗设计,中有奥勒留骑马青铜像复制品,三面分别环绕着元老宫、保守宫、新宫。三座宫殿如今已成为卡皮托里尼博物馆,较为系统地展现了罗马与意大利的发展进程。作为史学工作者,我和徐松岩教授特意看了其中有关埃特鲁里亚人的布展情况,驻足于狼母青铜塑像之前,又找寻了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合体头像。在中国商周墓葬的人殉人牲中,发现过一种特殊造型,矛自后股而上由嘴巴穿出,再以一矛横贯多人。这座博物
馆里,亦有造型类似的石质武士浮雕。与这一浮雕的力量和动感相似,大理石雕塑“垂死的高卢人”,则以另一种临死的身态传达出了一个战士的不屈神韵。凸显敌人的强大,并无损于自己的英勇。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一部罗马发展壮大的进程,就是与周边民族不断争战的关系史。高卢人,就是其中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公元前390年,他们围困、突袭卡皮托里山,催演了鹅救罗马的故事。在博物馆的转角处,一个巨大的挑空大厅安置着哲学家皇帝奥勒留置身马背的青铜塑像原作。它得以保存下来,是基督徒将之误认为君士坦丁大帝的缘
图9:被十字双矛贯穿的武士浮雕
图10:垂死的高卢战士
故。因感激后者的宗教政策,否则,马背上的奥勒留早就化为铜钱或者宗教器物了。这位“哲学家王”,戎马倥偬中不忘自我省思,念念不忘隐退乡村。中国古人讲,在其位谋其政,以一个君王的素养来要求,他确实有可议之处。最大的败笔,可能莫过于打破了传位于贤不于亲的惯例。其子康茂德继位后,为了应付日益窘迫的军费,主动与日耳曼人签订合约,允许日耳曼人以“同盟”身份在帝国境内定居、安家,埋下了帝国边疆失守的隐患。
参观完毕,已是华灯初上,明月高悬。从博物馆的门洞里俯瞰古罗马广场,遥望圆形竞技场,残垣断壁静谧无言,放佛在冷眼旁观着帝国历史兴衰的沧桑。唯有海鸥盘旋其间,增添了一丝生机和灵动,又似乎在提醒我们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我们的行程,仿佛是欣赏一出庄严的戏剧,第一幕便是高潮与悬念。离开罗马,我们一路往南,走过曾经的“大希腊地区”追寻罗马人开疆拓土的历史。在这条艰难的南下之路上,先后爆发了三次萨莫奈战争、与皮鲁斯的争战、两次布匿战争等拉锯战,罗马才初步确立起对亚平宁半岛和西西里岛相对稳固的统治。胜败双方留下了诸多后人耳熟能详的典故,如“轭下之辱”“皮鲁斯式的胜利”等。不过,武力的征服,终究消弥不了文化的痕迹,除了希腊人外,埃及人、阿拉伯人、诺曼人、西班牙人等,都在南意留下了自己的印记。随着时间的积淀,存留下来的是多姿多彩和互融共生。
二月十八日,九点从罗马前往那波利(那不勒斯)。出发时,罗马已阴云密布。车行山间,起初浓雾不时弥漫。太阳逐渐升起后,山坡谷地间的橡树林特别显眼,冬日的地里几乎没有什么种植物。这与那不勒斯及其南边,随处可见柑橘与柠檬、橄榄树林有所不同。这230公里的行程,似乎是气候与作物的明显分野带。由于相对优越的气候和温泉资源,自古典时代以来,那波利及其附近地区就是欧洲权贵、名流、学者的疗养与避寒之地。政治纷争之外,自然也带来了学术与艺术的持久繁荣。据统计,直到20世纪初年,那波利才失去意大利城市人口第一的位置。不过,其所在的坎帕尼亚大区至今仍然是意大利人口最稠密的大区。
在温润的那波利,我们到访博物馆,邂逅了一场中西古文明的对话;祭拜庞贝古城,见证了被定格的历史瞬间,直面了自然的伟力。
在考古文博学的发展历史上,那波利国家考古博物馆享有特殊地位。其初建本在庞贝古城发掘之先,后因庞贝古城和赫库兰尼姆等地的文物入驻而声誉鹊起,尤其是那“情色密室”的封存与开放之反复,更是吸引了公众的眼球。
今天,早在1791年计划建造的观星台虽未完成,但其缩水版日晷馆的日晷仪和大理石地面的黄铜刻度尺,仍然在度量着太阳的步履;由意大利考古学家朱塞佩•费奥雷利在19世纪中期主持制作的庞贝模型,依然完好如初。当然,对我们来说,一个意外之喜是恰巧遇上了三星堆博物馆、金沙遗址博物馆等单位在此布展。“神与人的世界——四川古代文明特展”,集结到访的文物多达131件(组),时代跨度约为公元前1600年(商)至公元220年(汉),器物种类包括黄金制品、青铜造像、玉石器、青铜兵器上至今难以释读的“巴蜀图语”、漆木器、陶质人物俑、动物俑以及极富生活气息的画像砖等。众所周知,三星堆的青铜器物在某种意义上改写了对古蜀文明青铜铸造水平的认知,具有非凡的价值。其中,2米62高的“青铜立人像”,被作为了此次布展的特别典型。不过,如果对比看看我们随后到访的雷焦卡拉布里亚的大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内的“青铜美男”,两者的差异就很明显了。我们最好的资源与冶炼技术往往倾注在国之重器上,却唯独忽略了表达人自身的美感和崇高地位,这不仅仅是审美观念的差异而已,更是看待共同体与个人关系、神人关系见解的不同。下午三点半集体参观完毕,预留了一个半小时的自由
参观时间,我即乘出租车前往那不勒斯大学寻找维柯的气息。可惜语言不通,难以从表面看到相关印记。返回博物馆后,随团前往一家中餐馆用餐,所在街道很多店铺都是中文招牌,大概是华人聚居的区域。入住的Hotel Excelsior位置上佳,位于那波利湾,左前方是那波利海神喷泉,右前方是蛋堡。晚上在导游的陪同下,买了一双黄白相间的意大利本土品牌板鞋,正是它陪我度过了剩下的大部分行程。
二月十九日,阴云笼罩。收拾好行李后,九点步行前往蛋堡。行走在一段伸向海中的码头大堤上,亲见那不勒斯湾畔海水的湛蓝与清澈见底,确实名不虚传。当年的政治人物关押地,如今已不复阴森、孤寂。乘电梯登临堡顶,远眺东面的维苏威火山,很纳闷仅仅二三十公里的距离,那波利又是如何幸运地逃过了埋葬庞贝的那一劫。
由蛋堡出发沿那波利湾往东南前行,逐渐进入火山脚下,黑土肥沃、柑橘正艳,别墅密布其间。20多公里后,到达庞贝古城遗址。全城骨架,大致是主干道斯塔比亚大街呈东南-西北走向,往北分别与西南-东北走向的阿彭丹札和诺拉街等相交。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大爆发,庞贝与埃尔科拉诺、赫库兰尼姆、斯塔比亚等城镇同遭毁灭。赫库兰尼姆的发掘在庞贝之先,但掩埋较深,发掘难度较大、进度不佳。庞贝城墟在16世纪被发现,1748年开始大规模发掘。1860年,费奥雷利接手总指挥后,开始了科学分区、编组编号的发掘。依据街
区布局,分区编号由东南面始,大致以逆时针方向旋转分成9区。目前,仅有第1区的小部分,第3、4、5、9的部分未发掘,皆在斯塔比亚大街的东面。9座城门也仅余2座待清理。总体来看,已完成部分约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大致呈现了古城的基本面貌。目前可见的遗迹包括石屋、石墙、石板路,以及圆形竞技场、剧院、浴场、宅院、酒店、妓院等,加之内部的壁画、装饰、遗物等,可以使人追忆2000年前富人和平民的各种生活景象。得益于费奥雷利试验出的石膏人体铸型技术和后人改良的水泥铸型,我们也得以直面遇难者死亡时的瞬间情态。来自西西里的导游给自己取了一个霸气的中国名字——黑龙,不仅中文非常流利,讲解也非常专业、尽责。在城墙外,概述全局后,他将讲解重点放在了维苏威火山封存庞贝的原理上,我心中的一些疑惑也迎刃而解。根据小普林尼的信件,人们一般认为喷发日期在8月24日。不过,也有抄本显示,应当是10月24日。来自果物规模、葡萄酒酿制、衣物厚度,以及一枚特殊的银币等诸多线索,也表明秋季喷发的可能性较大。火山灰飘得很远,但由于风向的原因,主要是往南呈扇形分布,西面的那波利因此逃过一劫。火山猛烈喷发的不止是岩浆,还有大量气泡,升空遇冷后,形成漫天降落的浮石。后人测算,一立方米的浮石大约有半吨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封存了道路,压塌了桥梁、屋顶。这种致死方式,剩下的只是骨架。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按照惯常经验,人们固守家中待情况好转,黄金逃生的五六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随着喷发强度的降低,火山熔岩流间歇性生成。滚烫的岩浆,摧毁了房舍,卷走了部分逃生路上的人;伴随而生的由灰烬和气体组成的热雾,包裹着人们并令其窒息而亡。这后一种致死方式,异常凄惨,正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石膏模型中那些肤发肌肉衣着尚清晰可见的人们。他们是在仍然活着、绝望地试图保护自己或亲人的时候被埋葬的。极细的灰末滚滚而来,很快将人密封得难以动弹,将之定格在那徒劳挣扎的片刻。灾难发生后,帝国政府组织了救援,皇帝提图斯也曾亲临慰劳,不过,既是抢救生命也有发掘被埋财产的企图,由于难度太大,终究还是放弃了。不多久,庞贝古城就尘封在了历史之中。
带着一种无以言状的悲怆,我们开始了遗址的参观。由第8区靠近南面斯塔比亚门的剧院而入,然后通过主干道斯塔比亚大街往北走一小段,在十字路口顺阿彭丹札大道往东参观洗衣店、酒店等,进而折返到转角处的快捷饭馆,再顺斯塔比亚大街继续往北,穿过左侧一家妓院遗址后往西,参观一大型公共浴室后,漫步至西边偏南的广场。进入的地方有两座希腊剧院,一小一大。大者的前排观众席还保留着一些大理石地砖,可以想见剧院当年的考究。而绝大部分观众席上只留下了灰色的地砖,上面的大理石砖都被当时的王室敲掉运到那不勒斯装饰宫殿了。在某种意义上讲,庞贝古城的发掘也是近代考古学逐步诞生和规范的历程。此城浴室的规模虽然不能与罗马相比,但也相当可观,很多构造细节依然保存得很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