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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惊蛰 | 和苇岸在二十四节气里相遇

和善乐数  · 公众号  · 传统文化  · 2017-03-05 12:06

正文

惊蛰来到,标志着仲春时节的开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惊蛰”,两个汉字并列一起,即神奇地构成了生动的画面和无穷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生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





惊  蛰

文 | 苇岸


日期:农历二月初八

公历3月5日

时辰:寅时3时3分

天况:晴

气温:14°C-2°C

风力:二三级


二十四节气令我们惊叹叫绝的,除了它的与物候、时令的奇异吻合与准确对应,还有一点,即它的一个个东方田园风景与中国古典诗歌般的名称。这是语言瑰丽的精华,它们所体现的汉语的简约性与表意美,使我们这些后世的汉语运用者不仅感到骄傲,也感到惭愧。

 

“惊蛰”,两个汉字并列一起,即神奇地构成了生动的画面和无穷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远方一声初始的雷鸣中,万千沉睡的幽暗生灵被唤醒了,它们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约而同,向圣贤一样的太阳敞开了各自的门户。这是一个带有“推进”和“改革”色彩的节气,它反映了对象的被动、消极和等待状态,显现出一丝善意的冒犯和介入,就像一个乡村客店老板凌晨轻摇他的诸事在身的客人:“客官,醒醒,天亮了,该上路了。”


 

仿佛为了响应这一富有“革命”意味的节气,连阴数日的天况,今天豁然晴朗了(不是由于雨霁或风后)。整面天空像一个深隐林中的蓝色湖泊或池塘,从中央到岸边,依其深浅,水体色彩逐渐减淡。小麦已经返青,在朝阳的映照下,望着满眼清晰伸展的茸茸新绿,你会感到,不光婴儿般的麦苗,绿色自身也有生命。而在沟壑和道路两旁,青草破土而出,连片的草色已似报纸头条一样醒目。柳树伸出了鸟舌状的叶芽,杨树拱出的花蕾则让你想到幼鹿初萌的角。在田里,我注意到有十只集群无规则地疾飞鸣叫的小鸟(疑为百灵);它们如精灵,敏感、多动,忽上忽下;它们的羽色近似泥土,落下来便会无影无踪;我曾试图用望远镜搜寻过几次,但始终未能看清它们(另一吸引我注意的,在远处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外缘公路边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红色上衣的少女手捧一本书,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可爱的稚态、新生的活力、知前的欢乐、上升的气息以及地平线的栅栏,此时整个田野很像一座太阳照看下的幼儿园。

 

“惊蛰过,暖和和。”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它的江山。


《大地上的事情》

苇岸 /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延伸阅读



和苇岸在二十四节气里相遇

文 | 周晓枫

 

大地的律动如此细微,唯专注而敏感的心才能聆听。

 

苇岸的散文让浮躁如我者自惭形秽。他倾注那么多的耐心和深情,缓慢酝酿文字,可惜《二十四节气》并未完成,他写了五个节气,止笔于“谷雨”──因为,没有来得及为“夏至”做好时间和素材上的准备。

 

苇岸走的时候三十九岁,拿节气作比,恐怕相当于人生的夏至,从春到冬、从纯真到沧桑的中途,他活到最漫长的明亮白昼。正好,也恰恰我此时的年纪。

 

比之曾经,我能否更贴切地体会他当时的心境?年长十岁的兄长,我目睹他告别世界的坚强、挣扎和渐渐的无助,目睹他怀疑之后依然深怀的感恩。苇岸善良而执拗,他有羊一样狭长的脸和向悲剧倾斜的命运,骨灰也归宿于青草。清贫,孤单,谨慎,勤奋,自我克制,他一生都保持着穷孩子的好品德;这个素食者、完美主义者、倡导环保与热爱读书的人,他还有那么多的怀恋与愿望,临终却是无妻无子,肝癌带来的剧痛使他躺在床上都不能获得任何一个角度稍感舒适的睡姿。生活,总是让人带着模糊的动力去爱,去憧憬,去创造……

 

所谓理想,明明是和天堂签好的合同,但又为什么,转眼却作为一张卖身契把人变卖到地狱?

 

苇岸的自律几近苛求,他很容易自我责惩;作为素食主义者,他在道德反刍里咀嚼和消化,以使自我塑造更趋近完美。在一种纪律性的人生里,遭遇的奇迹是否非常有限,自由从而也失去所向披靡的内力?

 

他让自己像指南针一样信仰坚定,也像干净的动物标本一样告别腥膻……品德清凉的苇岸啊,这是繁盛之夏,你却带来一种令我生寒的深秋预警。因为,我看到一个人如何被自己的美德所滋养,又如何终生被自己的美德所剥削。

 

我总觉得,过分严格地区分美与丑、善与恶,易于形成审美上的局限──当然它们之间泾渭分明,混淆两者,我们就会丧失基础的衡量标准;但同时,两者存在秘密的交集,对这个交集的发现和承认,是对世界更高的认识境界,也是我们对自己更有价值的宽容。比如爱的美好和恨的丑陋之外,我们或许可以持有更大勇气,看到某些情境下,爱使人平庸且无助,恨却捍卫着必要的个性与力量。

 

邪恶中也有智慧,只不过这是一种分外危险的能量,需要以非凡的胆识去提取。我愿意达成妥协,放弃剑走偏锋的杀伤力,去维护品德亮度与处世和谐,但这不意味着排斥所有阴影,似乎一丝一毫的灰尘都会严重地妨碍纯洁──纯洁,这个词,暗示着容易失去质地的稳定性。

 

以我的个人偏见看来,苇岸的严格多少有些绝对化,他是自己的戒尺,带着不容修改的刻度和准则。为了维护正向的精神价值,他透支自己身体上能够支付的成本。

 

其实,生命的悖论无所不在,远比二元论复杂多变。一缕明亮的光线,既照耀我们,又映衬出周围更为广阔的黑暗。毒药可能不仅仅包着糖衣而已,或许它本身就是让人无法割舍的糖。太多东西,不能绝对依靠理念和理性,来简洁地判断、干净地分割、方便地取舍。但我又深深钦佩苇岸的坚持,感动于他内在与自愿的牺牲倾向,那也是一种安静的勇气。

 

是啊,那些诱惑,那些向往,那些闪耀光斑的理想,即使会变成突然的毒药,谁又能忍住不去饮鸩止渴?即使幸福索要昂贵的代价,即使许诺有时会变成一场恶毒的玩笑,也总有什么,值得,甚至永远值得我们悲剧性地付出代价。

 

的确,一些方面我与苇岸的观念理解不同,我们曾相对认真地讨论过。苇岸明朗、积极、直朴、慈悲,我和他相比,是不安分的,藏匿更多坏的因子。恶,何用之有?

 

在绝对要求善的上帝面前,恶,近于一种证明,证明我们能够自我操控的一种能力上的象征。苇岸对我的价值取向质疑,并给予过委婉的批评。其实我了解自身的胆怯,了解自己如何时刻受制于来自宗教的震慑。所谓邪念,至少对我来说并非真正恶意,更像小小的挑衅,或是天性中对于即兴戏剧的某种需要;并且,伴生邪念,我立即就会掠过信徒生理反应般的道德惊恐。

 

这种潜在的惊恐,在于我不由自控地做出了条件反射式的肉体忏悔。本雅明曾说:所谓幸福,就是不受自我恐吓而进入内心的深处──这种感触我体会不多,或许说明,因为部分承认魔鬼的权力,包括承认魔鬼权力的合理性,我在接受不动声色的日常性惩罚。

 

与苇岸的分歧起自定义上的偏差,或许也是我的问题所在。虽然认定善是人性中最值得称颂的品质,但我也习惯于把它理解为无能为力的被动的美德;善本身的自重,难免使携带者体质虚弱……

 

那害羞到怯懦的柔情。苇岸看到的,是善含而不露、耻于张扬的坚韧,正是这种内蕴力,当面对黑暗,善者因无畏而不屑;在他的信念里,恶的尖锐必输于善的宽广,像铁在水的作用下生锈。也正是由于苇岸以及和他一样的人们,固执的坚守形成一种无形中的感召,使我反叛的离心力始终弱于吸力,不至陷于虚妄。

 

善者有其隐蔽的获赠方式。我们发现,一个因爱意而显得柔弱的人,的确易于受到伤害,遇挫中他也难以体会什么积累;但是当磨难结束,他突然得到的意外遗产,远比那些处心积虑的投机者所赢得的更为丰厚。

 

……漫游在他所适宜的天国里,青鸟就在苇岸的肩头歌唱和睡眠。


本文来自凤凰博客 东方文化观察

 

周晓枫,作家,电影人。曾获冯牧文学奖、冰心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张艺谋团队文学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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