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齐国成侯邹忌和田忌交恶,要陷害他,就派人拿十斤黄金,到街上找算命先生,说:“我是田忌的手下,我家将军三战三胜,想举大事,您算一算看能不能成功。”等那算命的出门,邹忌派人把他抓住,告发此事。田忌有口莫辩,逼上梁山,率领他的家丁攻打临淄城,要抓邹忌。未能攻克,田忌无法,流亡楚国。
二十九年(前340年)
卫鞅对秦孝公说:“秦国对于魏国来说,就像人有腹心之疾,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势不两立。为什么呢?因为魏国处于险厄山岭的西边,建都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享中条山以东的利益。国势强盛时,可以向西侵略秦国;国势衰微时,也可向东收兵保土。如今国君您的贤德圣明,正是我秦国的强盛时期,而魏国呢,往年被齐国打败,各国诸侯都不跟他团结,正是我们东伐魏国的战略机遇期。魏国顶不住我们的进攻,一定迁都向东。这样,黄河天险,成为我们的内河,中条山之巍峨,成为我们的屏障。背靠黄河和中条山,我们正可东向而遏制天下诸侯,这是帝王的事业啊!”
秦孝公同意卫鞅的战略,派卫鞅将兵伐魏。魏国派公子卯为将,领兵抵抗。
两军相距,卫鞅为公子卯送去一封信,说:“我之前和公子您也是好朋友!如今各自为两军大将,我不忍心相互攻杀,不如咱两见个面,缔结盟约,高高兴兴喝酒,然后各自休兵,让秦、魏两国人民安享和平,公子以为如何呢?”
公子卯很傻很天真,大为高兴,于是驱车去与卫鞅会盟。盟约签订,把酒言欢,卫鞅埋伏的甲士冲上来,袭击俘虏了公子卯,然后发动进攻,大破魏军。
魏惠王害怕了,派使者割黄河以西之地以求和。黄河天险没有了,安邑不能安全,于是迁都大梁。悔恨说:“我恨自己当初没有听公叔痤的话!”
公叔痤当初说什么呢?公叔痤当初建议他,要么用卫鞅为宰相,要么杀掉卫鞅,不要为别国所用。他觉得公叔痤老糊涂,神经病,如今知道是自己错了。
卫鞅立了大功,秦孝公封赏他商於十五座城邑,号为商君。
2、
齐、赵联军伐魏。
3、
楚宣王薨,子芈商继位,是为楚威王。
三十一年(前338年)
1、
秦孝公去世,他的儿子惠文王继位,当初被商鞅处以刑罚的太子傅公子虔,马上复仇,他的门徒告发说商鞅要造反,派官吏去抓他。商鞅逃往魏国,但是魏国恨死了他,不让他进关。商鞅只好折返秦国,回到自己的封地商於,发兵向北攻打秦国国都所在的郑县,兵败被杀,并车裂他的尸体,五马分尸以示众。全家也被灭族。
当初,商君担任秦国宰相,用法严酷,曾经在渭水河边处决死囚,河水都染红了。为相十年,结怨甚多。赵良见商鞅,商鞅觉得自己有振兴秦国之功,要和当初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的宰相百里奚比一比,问赵良:“你觉得我比五羖(gu)大夫如何?”
胡三省注:
百里奚被称为五羖大夫,因为当初他是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羊皮换来的,羖,就是黑羊。百里奚本是虞国大夫,晋献公灭了虞国,俘虏了百里奚。晋献公的女儿嫁到秦国,百里奚作为陪嫁家奴跟到秦国。百里奚逃往楚国,被楚国边境人抓住。秦穆公听说百里奚有治国之才,本想重金向楚国赎回。又怕给钱太多,反而让楚王怀疑。就派人对楚王说:“我家的陪嫁奴隶百里奚逃到了您这儿,用五张羊皮换回来,行不?”楚王一听,这点小事,有何不可,就把百里奚送回来,秦穆公委任他为上大夫,秦国人就给他取了五羖大夫的绰号。
赵良说:“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一千个人唯唯诺诺,不如有一个人敢说真话,说真话可以免死不?”
商鞅说:“好的,你说吧!”
赵良说:“五羖大夫,一个楚国乡下人,秦穆公把他从一个放牛的低贱地位,抬举到万人之上,秦国人无人可以望其项背。他担任秦国宰相六七年,有攻伐郑国的战功,又三次帮助晋国立新君,一次救了楚国的国难。他做宰相,到哪儿都自己步行,也不坐车;大太阳天,车上也不要遮盖。在都城中巡行,没有车队随从,也没有武装保卫。五羖大夫去世的时候,秦国男女痛哭流涕,小孩子都伤心而不歌唱,一起舂米的人,本来习惯是一起唱着号子劳动的,他们也默不着声。而如今先生您呢,靠一个国君的宠臣介绍,爬上高位,这种发迹的路径,已经不让人尊重,不想五羖大夫那样高洁和传奇。您执政之后呢,凌虐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被您用刑,已经八年不出门了。您又杀祝懽(huan),对公孙贾施以黥刑,把脸给人毁容了。《诗经》上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您做这些事,没有一件算得上是得人的。您出动的时候,后面都跟着武装车辆,勇武的甲士左右保卫,车队两旁还有持矛操戟的士兵跑步跟随。这一套警卫排场,少一件,您都不敢出门。《尚书》上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您这套排场,可算不得是恃德!您可以说是危如朝露!您的权势富贵,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霎时间就会化为乌有。可是,您不但不醒悟,反而贪图商於的富贵,专擅秦国的政权,积蓄百姓的怨恨。一旦秦王去世,秦国想要收拾您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吧!”
商鞅听了这些话,不以为然。仅仅五个月后,商鞅就大难临头了。
三十二年(前337年)
1、
韩国宰相申不害去世。
三十三年(前336年)
1、
宋国设在太丘的神社崩塌。
2、
邹国人孟轲见魏惠王。魏惠王说:“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有利于我们国家的建议呢?”孟轲说:“大王何必开口就要利呢?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国君如果成天念叨什么对我国家有利,大夫就会念叨什么对我家族有利,士庶百姓就会念叨什么对我自身有利,上上下下,都为利益而争夺,国家就危险了。我从来没有听说一个仁德的人,会抛弃他的父母;也从没听说一个守义的人,会不顾他的君王。”
魏惠王说:“说得好!”
当初,孟子师事子思,曾经问子思,牧民之道,何者为先。子思说:“先利之。”为人民谋福利。孟子说:“君子要教给人民的,唯有仁义而已,何必说利!”子思说:“君王的仁义,就是给人民谋福利。君上不仁,则百姓不得其所;君上不义,则百姓也崇尚欺诈,这就是最大的不利。《易经》说:‘利者,义之和也。’义是因,利是果。又说:‘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利可以用来安身,以崇其德。这些都是最大的利益啊!”
司马光说:
子思、孟子的话虽不同,意思是一样的。唯有仁者知道仁义就是利益,不仁者不知道。孟子对梁王,只讲仁义,不讲利益,是因为说话的对象不同。
华杉说:
义利之辨,是中国价值观的大命题,也可以说是“孟子第一命题”,因为在《孟子》书中第一章就是。司马光又讲子思的话拿来比对。咱们要把这儿掰开了,揉碎了,讲透学透。
《孟子》第一章: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魏惠王、梁惠王,是一个人。前面说了,魏国原来都城在安邑,因秦国的压力,魏惠王迁都大梁,故魏也被称为梁,魏惠王就成了梁惠王。
两人见面,梁惠王问:“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您一定能给我的国家带来很大利益吧?”
孟子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大王何必说利益,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您也只需要仁义,不需要利益。如果大王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也会说‘怎样才对我的家族有利?’一般士子老百姓也会说‘怎样对我自身有利?’上上下下,你想从我这儿取利,我想从你那儿取利,那国家就危险了。
“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小国,杀掉国君的,必然是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
“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千辆;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那大夫就有一百辆;这都不算少了吧!但如果先利后义,那大夫不把国君的产业全夺去,他是不会满足的!
“从来没有仁者遗弃他的父母的,也从来没有讲‘义’的人却对他的君主怠慢的。大王只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讲利益呢!”
孟子讲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非常清楚。你琢磨别人的利,你手下的人也琢磨你的利。在《论语季氏篇》里,季孙氏图谋要攻打颛臾(zhuan’yu),冉有和季路来告诉老师。孔子说:“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他想得到颛臾城,找个理由说颛臾对他有威胁,担心颛臾以后会对他不利,我看他要担心的,不是颛臾,而是他自己的那些所谓心腹!后来呢,果然被孔子说中,季孙氏家臣阳虎作乱,胁迫季孙氏,攫取了鲁国摄政权力。当然,阳虎的权势也没能保持下去,他很快也倒台流亡了。
不管干什么事,你一个人干不了,总得有人跟你干。如果你仁义,跟你的人也仁义。如果你逐利,跟你的人也逐你的利。所以你的所谓心腹,也不可靠。你选的接班人,正是颠覆你,杀得你的后人片甲不留的人。所以逐利者最重要的,是防着萧墙之内的自己人。
防不防得住呢?
防不胜防。
三千年历史结论很清楚——防不住!
再说这梁惠王呢,他的先祖,魏国的建立,是韩赵魏三家分晋,三个大夫联手灭了他们的主君,把晋国分了。
所以梁惠王和孟子,不是一个逻辑的人,遵守的游戏规则也不一样,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儿去。战国七雄,都是谋利,最终获胜的,是谋利最能出极端,无底线的秦国。但秦国的胜利很短暂,二世而亡。人人逐利,天下就这么来回折腾。
程颐把义利之辨逻辑说得很清楚:“君子未尝不欲利,但专以利为心则有害。唯仁义则不求利而未尝不利也。当是之时,天下之人唯利是求,而不复知有仁义。故孟子言仁义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圣贤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