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额尔古纳河,是在迟子建讲述的那个神秘、纯净、凄美、苍凉的故事里。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岸边连绵起伏的高山,岭上郁郁葱葱的森林,林中呼啸而过的风声,风里隐隐约约的鹿鸣,就是我念念不忘的远方。
为一条河,跨越千里之遥,赴一次咫尺天涯的约会。当我真正见到她,那些浪漫和美好已经随波而去,而先民们历经的苦难却汇成洪流滚滚而来。
这条河,曾是成吉思汗的故乡,曾是鄂温克人的领地,三百年前,俄军用刀斧砍杀我们的先民,掠夺我们的土地。
1689年,清、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将外兴安岭和额尔古纳河以北之地划归俄罗斯。从此,额尔古纳河左岸成了鄂温克人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有的河,只是一条河。
有的河,却是一把流动的长刀,切断了同样的山峦、土地,割裂了不同的族群、国家。
站在游船的甲板上逆流而行,右岸的滩涂上生长着一片高大的杨树,十余只渡鸦呆立在树梢;左岸的俄国建筑低矮、苍白,废弃的渡船锈迹斑驳。
凉风拂面而过,吹来了远方草原的清香,也吹来了旧日杀伐的气息。也许是为了睦邻友好,两国在岸边各自搭了一个舞台。中国舞台的背景欢天喜地,歌舞升平;俄国舞台的背景简单朴素,一半是熊猫,一半是熊,作为两国的象征。
这幅“双熊图”就是界河上的一面镜子,可以观照历史,可以直面现实:熊猫天生呆萌,希望成为万人迷,认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熊是战斗民族,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必须怕我,信奉森林法则,弱肉强食才是天理。
就是这头贪婪嗜血的熊,强占了中国150余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包括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千里沃野,贝加尔湖的万顷碧波,还有唐努乌梁海、库页岛……1900年,沙俄蓄意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大屠杀,令黑龙江“骸骨漂溢,蔽满江洋”,事发十余天后,江中仍有沉尸上浮,水面漂油,无法饮用。史称“庚子俄难”。
黑龙江的正源就是我脚下的这条额尔古纳河,三百年河水东流,能否洗尽,髭胡膏血?
船上
忽然一阵躁动,
人们兴奋地向对岸的俄国人招手,那些站在河边的慈祥的老奶奶、活泼的儿童和友善的年轻人,也在热情地回应,微笑着挥手。
此刻,和平是穿过彼此指尖的微风,不露声色,悄悄而来。有朝一日,当它逃走的时候也会无人察觉。战争是个恶魔,它可以轻易地把人变成野兽,让世界浊浪滔滔。
当战争的洪水猛兽袭来,人性是那么脆弱,哪怕只是随波逐流的一粒砂石,也能给溺水者致命一击。
有河的地方就有岸。有的岸是泥土、岩石;有的岸是国与国之间的壁垒;有的岸是人心难测。
善与恶,站在人性之河的两岸。何时越界?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