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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故乡归来回望系列发到第三篇“你想象不到的乡村传销”时，这位读者给我们发来了他曾经的日记。记录了当时作为刚毕业不久的一枚迷茫的年轻人，他的一段经历。而另一位人民警察则留言称：在你有生之年一定会碰到传销，个人感悟，亲身经历，1040工程见的太多了。这篇日记并不是跌宕起伏激烈挣扎的故事（小编不由替作者捏汗，还好没有误入进行人身伤害类型的组织），却让人读来背后发凉。我2006年工商管理专业毕业，从05年下半年开始在南昌当地找了份销售的实习工作，准备先挣点钱，再去大城市。翻看2006年8月26日的日记，自己是这样写的：前两天他（小学同学，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是小组长了，工资也涨了。昨晚和同学吃饭，其中一个同学的工资也很高。我内心在问自己，理想还有多远？小妹打来电话，说父母因为她学费的事又吵起来了。这天，我彻夜未眠。我以为事情等我工作后会发生改变，看来是自欺。此刻，工作和家庭都感到了危机，用一句话概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只好在痛苦中重新思考未来……2006年10月24号，我在原单位办完离职手续，计划先回家看看，在西安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做短暂停留，没抱多大希望），然后准备去深圳。但这一计划中断了，因为在我准备离职期间，我同学先是以一起回家为借口，探寻我最终离职时间。又以好工作诱惑，说时机不等人。最终我被他“挣不了钱，回家也没面子”的理论征服了。走前跟领导谈过去韶关的事，她提醒我小心，说会不会有问题。但当时我只想着美好的前途，又出于对发小的信任，就忽略了细节。当我在回家的火车上的一个角落里写下以下文字时，心情是平静而略显沉重的。2006年10月29日起，我在韶关度过了漫长而痛苦的9天，这段历史写在日记本上，是希望以后有机会就让更多人知道。 当我到了韶关，一开始打不通同学电话，就先去了他所说的新厂所在地：韶钢。后他让我折回火车站等他，并安排我在旅社住了一天。之后我搬进男女混居的两室一厅，到此时我还只是小小感觉不对劲而已。主要则想着为了工作，就忍了。他是我一直都有联系的小学及初中同学，发小。同住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叫赵明，另一个戴着眼镜。三个女的，家长马莉（应该是“主任”级别）；曹，一个山西姑娘，协助做我思想工作的人；魏，和我一样的新人。29日，第一天。同学说让我借手机用一下，并建议我把密码锁键设置取消，我竟然没有多想就照他的话做了。去见他公司领导争取工作机会的冲动，让我失去了理性判断。在我们走去的路上，他说我知识学的多，学历高，但人际关系没有他好。我想也是，找到这个工作不正是他关系的功劳。途中他侃侃而谈，我则很少说话。八点半，准时约见了侯主任，真相拉开了序幕。我打量了下房间，很简朴。我一开始想，这可能就是韶关的风格吧。侯主任开始讲她们的体系，和可以从中获得的收益。主要要点如下：有一百多万的资金回报；素质的提高；能力的提高；形成好的人际关系网。这么好的行业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呢？不是的，它需要四个条件：身份证；推荐人；购买3800元的公司产品；申购书。然后开讲倍增原理——生物上的细胞分裂；物理上的核裂变；数学上的指数增长。（后来在西安新华书店看到一本上说：高度抽象的理论与具体的社会生活是有巨大差异的，或者说是不能应用于每一个具体的社会活动的，理论只是对某些现象的总结）。然后举例说五级三阶制。我简单分析了一下，当体系发展到400人时，获得的个人财富为30万左后，无论是他们所说的短短9个月，还是两年零三个月。当然，单从财富上讲，对小年轻来说，能达到这个收入是不错的。但显然这个“体系”是个无底洞，越到后面接盘越吃亏。因为“体系”本身并不能创造财富，只是“对社会财富的转移”。出了门，我沉着脸，不说话。同学说话了：“我承认我欺骗了你，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希望你把行业了解清楚”、“我欺骗了你，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既然我叫你来，自然会对你负责的，我要证明这确实是一个机会，希望三到五天你把行业了解清楚，到时是你选择行业，而不是行业选择你”、“也让你知道我没有骗你，我还要活人呢，以后还要面对我的父母，你的父母呢！”下午，他们开始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开始读羊皮卷“我要开始新的生活……”。给我则安排了石主任帮我了解行业，说石主任生病了还坚持工作。我怀疑他们要对我下手了，当走到一个建筑工地旁时，我决定逃走，因为我已断定他们就是大家所说的传销组织。我甩脱曹的胳膊，向铁路方向跑，跑不到四百米看见了浈江公安分局。里面两个人在洗车，没理我。同学和曹见赶不上我，随后乘着摩的追了过来。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让他把我的行李拿过来，我走。他则坚持让我回去跟他一起去取。他说没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一幕，他还要活人，将来要面对家乡父老，面对同学，质问我为他考虑过没。“我做朋友原来这么没有安全感，我告诉你，我让你看着我怎样进去（公安局），还是怎样的出来，你有本事就去报。”他说。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只好走进受警室。他跟着走了进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女警察，她问什么事。我说他拿了我的手机索要仍不给，无奈之下只好求助警察。同学则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让我回去拿。他和警察商量，征求警察的同意。警察说了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不是我行不行，而是当事人行不行，而且你为什么不能拿过来？他终于败下阵来，答应回去拿，但出去又和我理论。磨了好久，他说在这里分手像什么样子，以后还怎么做朋友。我说，朋友走到这一步已是尽头，我只能承担失去一位朋友的代价。最后他软磨硬泡，提出打车到楼下，他把东西拿下来。这动摇了我的决心，以我最终妥协告一段落。必须承认，是我性格最缺陷的地方，优柔寡断。车到楼下，同学上去拿东西，我让司机掉了头，准备拿到东西就走（曹则让我下车，说不要浪费司机的时间，我没同意）。当他下来说门锁着，要等人回来开门，让我先下车。情况超出了我的控制，我说手机不要了，坚决让司机开车。但他拉住车门不让车走。又僵持了好久，最终司机拿了他们付的车费，让我下车。这时又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待了许久后，天渐渐黑了。他们说，上去吧，堂堂正正来，就堂堂正正走。我第三次向他们妥协，走进了那个房号706的屋子。“这么晚到哪里去，没有车了；再说你不和大家告声别吗？你还怕你走不了，我明天送你。”于是第四次向他们妥协。当天晚上，我被曹用言语攻击了三四个小时：“你是怎样对待朋友的？你相信他吗？你今天的行为对得起谁？我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拉着个脸给谁看？是他骗了你？你没想他为什么骗你？他骗你什么？你长得帅？你有钱？你有能力？你真有能力到这干什么？你还值得别人骗？告诉你，不要侮辱这个行业（这是他们最经典的台词），这个行业不是你想了解就了解的。这是你朋友给你一个机会，他只需要四到六个合作伙伴，你以为没有你就找不到四到六个人？你和他是同学又是老乡，要不然他会让你来？他在这边过得不好会让你过来？你们是老乡，你帮他看看这个行业好不好，不好拉他一起走啊。你放着同学老乡不顾一个人就想走，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这些话可能有时对人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但我当时听了有点想笑，以沉默示之。但她竟然更来劲了：张XX，有你这样待人的吗？别人讲话时你就这样？然后拍桌子，瞪眼睛。我坚持一句话：这个行业不适合我。第二天上午，一个男的过来和我聊，差不多的一套说辞，但一直到午饭时间，我始终沉默。他跟我说，我昨天做出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但我应该用三到五天把行业了解清楚，到时让由我来选择行业，而不是让行业把我抛弃，等等。我急切地想回家看望父母，我的思想近乎停滞。我想着再次逃出去的方法，但当时我感到，要激烈脱身看来是不可能的，就答应说那就三五天后看如何。我开始按照他们的方式生活，可以说，这比一个人独自生活要痛苦的多。说实话，我也动过心，想着赌一把，但这显然意味着要牺牲更多的亲人朋友为代价，我不愿意。我对当时所处的环境感到了绝望。我的精神依靠他们羊皮卷中的一句话维持：这一切都会过去。（他们也许没有想到，我是从他们的工具中得到了熬过去的力量。）哪里人？/陕西。去过西安吗？/去过。感觉西安怎么样？/发展速度慢。你对西安了解吗？/不了解，有限的了解。那你的判断正确吗？/可能不正确。你听过直销吗？/听过。从哪里听的？/报纸，电视。那你怎么看待直销呢？然后他讲直销的历史，中国发展的历史与现状，国家的政策。“只要有利于经济增长，又不影响居民活动就可以，广东政府都是支持的”、“国家98年取缔时也只是说这种先进的经营模式暂不适合中国国情等”、“制度是好的，只是人把它用歪了，而我们这支队伍是严格把关的，决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在你周围的是什么人，你也可以感觉的到。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问题你到这干嘛？……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有义务给你讲吗？……”下午见李总。在启明市场旁有邮政的那条街上的民房里，就是有工地的那个地方——那么我告诉你，这就是一个速成的MBA，让你有四大收获。如果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会邀你的朋友过来吗？/不会，人家有各自的事。晚上又是来自曹的一番唇枪舌棒：“你以为石主任，李总他们是好请的！你看你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是谁？就了不起了？这里有的都是研究生。”第四天上午，曹继续游说，家长马莉过来了。我意识到幕后主使的高手要出场了，当我坚持自己的主张时，她气得拍起了桌子，开始拿我过去的失败经历不停刺激我：“难怪得不到女孩子的喜欢，你在家里忍了二十年还忍着……对于一轮一轮的交谈、游说、威胁，我统统保持了沉默。然后，我的发小进来了，“说话”！说完这两个字，他“啪”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打你问心无愧”，又是一巴掌。“你要是认为你对你打我啊，我让你打。”我依然沉默着，但却并不平静。此刻，我在内心彻底弃绝了这个人，放弃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我痛恨这个组织竟然可以将昔日的好友变成这个样子。悔不该第一次妥协。第五天，上午下午继续各有一人来和我谈，上午是曹，但从她的表情上可以读出对我已无奈。下午来了个单纯快乐型的，说自己是交申请书、考验几天后才批准的，因为相信同学，同学是不会骗他的。第六天，在启明菜场老位置见王主任，一位长相文静脾气不小的美人，这次斥责来得更早，结束得更快。回去的路上，我有去冲去报警的想法，但没有下定决心。下午和赵明在一起。一开始我就对这个小伙有亲切感，因为他从外貌到性格都像是我大学室友。他大学读了一年因没钱继续交学费而去当兵，想着人生可以改变，可是两年后复员了又一无所有。仅有的一点安置费还没够母亲的住院费。借钱时乡亲的态度让他感到了事态炎凉，他一个人在家失声痛哭自己的无能。后来他去当保安。上班两个月的时候，由于同学的“召唤”，没来得及领工资就过来了。之后打电话向家里要了3800元。然后开始慢慢赚钱。但当我盯着他的目光时，发现他眼中无神，不敢直视我。“好吧，其实钱没有赚到那么多，但活得很实在，能力提高了。”他这样说。我问，你已经一年半没回家，如何面对家人？他却无言了。我提起行李准备往外走，我的同学拦住我，我如果不把行业了解清楚，“你要走就从我身上踏过去”。他的表情就像是老师在生气地教训不懂事的学生。这也是这里大多人对我说话的姿态。我还是往外走，他给了我一拳，这次我没客气，狠狠回敬了他。在僵持中他哭了。说这些年谁了解他，讲小时候如何自卑；讲高三母亲去世却没见上一面，他在母亲坟前没有哭，直接走了，因为他认为这是父亲的错，父亲在地里抱头痛哭；讲他大学活在虚荣的爱情里，想着找到了依靠。不料女朋友分手时的话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你要有20万就嫁给你！”于是就走向了今天的道路。他说在这里的感觉是活得很实在，这里受人尊重，没人瞧不起。终于到了第七天。（注：后来看了一个历经过几个组织的传销小头目写的文章，他们的组织思想是：上帝造人只用了七天，耶稣是被第13个人出卖的。所以7天没有说服，他们就会放弃。）午饭前马莉开始发飙：“几个主任讨论后一致说你幼稚、你懦弱、机会摆在面前也不知争取。你爸爸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伤心的，真想替你爸妈教训你，你爸妈早知生出你这个东西来真应该一生出来就把你掐死……”“你现在还吃得下饭，吃啊！”我吃了两口饭，一杯水就泼了过来。我忍着屈辱，“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冲动失控只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下午，曹给了我一巴掌，我在0.5秒的时间内回敬了她一个。“你竟然打女人？”在跟我厮打并被我制服后，她竟然哭了，说是第一次挨巴掌，说她加入体系的经过，也是被骗进来，当时也很伤心，等等。但是晚饭一过之后，她继续对我思想改造。第八天。无人打扰，我一直躺着，迷迷糊糊中被噩梦缠绕着。我感觉已是身心憔悴。经过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思想教育，我甚至也感觉，活在这里很实在，可以慢慢喜欢上这样的生活。我甚至在想，自己在这接受锻炼是有益的。只是我不能接受被欺骗的事实，和不能放弃自己早已计划好的现实道路。第九天。上午曹还跟我讲，但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下午终于到了给我选择的时候，我还是一句人各有志。马莉过来，“你的志在哪里呢？你知道社会竞争多激烈？你以为你能创出个什么明堂？你什么都做不了！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我们逼你是想让你拿出勇气来，突破自己！说白了，3800就当交学费，教你学会生活。”一阵狂风暴雨后，终于他们让我收拾行李了。当他们给几个“重要”的人打了电话后，我终于得以脱身，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回家，只想回家。终于写完这段经历，心里放下了许多。我还不能用足够平静的心情去评价这段往事，这是将它写出来的原因。从昨天晚上八点到今天下午六点，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感谢上天赐予我列车上这一个安静的角落，边写，边吃，边睡，边思考。列车就要到终点了，我要投入亲人的怀抱，去享受幸福的喜悦。传销三部曲，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穷人最想要钱，没有能力就寄希望天上掉下来。而在利益面前可能大多数人都会倒下去。人在迷茫的时候最相信朋友，尤其在社会上受到种种挫折、心理非常脆弱时，很希望得到朋友的帮助，往往会为了友情一时冲动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那个传销组织中，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去说服自己做的是对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理想无法在现实中实现，于是真的梦想着在这里可以改变曾经不能改变的东西。而略带“讽刺”的是，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那9天的经历，我并非一无所获。我收获了一本当时的畅销书，《世界上最伟大的销售员》，并开始认真思考如何“突破自我”。我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在老师，领导面前害怕或畏惧，答案竟然是马莉告诉我的：是你对自己能力的担心，你不够自信。所以，这算是自我突破的第一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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