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写文章的人，不时会遇到群众举报。
可能大家以为所谓大V才被举报。其实不当V也是的。
最近我刚见到了弟弟。我这一辈都是独生子女，堂兄弟、表兄弟就算是最亲了。
兄弟俩有几年没见了。他牢牢记得小时候我对他的照顾和关爱，比如新买了一把玩具枪，我就提出要“试枪”，具体办法是：他靠墙站着，我来打，看枪准不准。
这些年，他工作挺努力，也挺不容易。聊起来才知道，他居然也被人举报。
情节很简单——有一次，他在私人空间里发了个牢骚：加班太多，快累死了，想不到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他的同事，是一个平时貌似很人畜无害、很不起眼的人。
接到举报后，单位高度重视，认为这是员工私自上网发布负面舆论，性质恶劣。于是我弟又检讨，又道歉，差点还丢了工作。
如果在武侠小说里，找到那个告状的，应该用降龙十八掌打在他身上才对。
但是我弟弟人好，老实，对那个举报的什么也没做，只是从此不再往来而已。端起酒杯时，他偶尔会说：怎么也想不到这货会举报我。
有时候，你永远搞不清楚，哪个小蟊贼会给你致命一击。
二
众所周知，我的主业是读金庸。他老人家笔下，小蟊贼经常比大恶人还坏。
金庸写了很多大恶人，比如“四大恶人”、欧阳锋、金轮法王之类。他们有的是窃国大盗，有的是黑道宗师，有的是悍匪恶霸。
可害人最惨的是他们么？往往不是，而是那些一样渺小的小蟊贼。
大侠胡一刀怎么死的？是苗人凤杀的么？是福大帅杀的么？不是。
他死在一个江湖小贼、无证医生阎基的手上。大家没听过“阎基”这个名字吧？没听过就对了。在胡一刀面前，他是只臭虫般无比猥琐、渺小的存在。
可就是这个家伙，偏偏就用一点下三滥的毒药，搞死了胡一刀。
乔峰是被谁害的？是“四大恶人”吗？是大轮明王吗？都不是。
害他的关键人物，是一个他属下的属下，叫做全冠清。
这个货的职务是什么呢？“大智分舵舵主”，连长老都不是，平时和乔峰同桌吃饭的机会怕都少，给乔峰敬酒都要哈着腰在背后站半天的，武功更比乔峰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偏偏就是这个小蟊贼，上蹿下跳，背后发难，把乔峰阴出了丐帮，最后一直走向死路。
有时候，你被小蟊贼坑了，都还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就像胡一刀一直到死，都不知道“阎基”是个什么鬼；乔峰一直到死，也都不知道全冠清是一个人渣。
三
更讽刺的是，大恶人害你，有时候毕竟是为了一些像样的东西。
金轮法王害了郭靖，就有希望拿下大宋江山。
欧阳锋害了北丐东邪，就有机会荣膺武功天下第一。
大恶人段延庆害了段誉一家，就可以做大理国皇帝。
就像公司里，俩人竞聘一个岗位，势均力敌，人家坑了你，毕竟他自己就可以上位。那也罢了。
可是小蟊贼向你发动致命一击，往往只为了些两毛钱的煎饼果子、芝麻绿豆。
就像那些热爱打小报告的，如果告密之后你会升职、会加薪，又或者领导会亲切地拍拍你肩膀，我也理解你呢。
金庸小说里，那个小渣滓阎基跑去害死胡一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抢绝世武功秘籍？是为了报杀子之仇、夺妻之恨？都不是，真实答案是——胡一刀的钱包。
就为了那几两金子银子，他就搞死了天下第一条好汉。
《鹿鼎记》里，有一个叫风际中的人，在天地会当叛徒、卧底，害了好多同事。
这个小蟊贼出卖组织，杀害那么多战友，最后皇帝封了他一个什么官呢？叫做“都司”。
书上韦小宝一语戳穿：“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清朝官制，汉人绿营最高的提督是从一品，总兵正二品，此下是副将、参将、游击，最后才轮到都司。
这位风同学只为了当个副排长，就辛辛苦苦、披星戴月、九死一生地做了这么多年叛徒。
四
是的，他们猥琐，他们渺小，但是他们攻击起人来，总能一击命中。
因为和他们比，大恶人有时候反而更有底线。你看欧阳锋，做事的确狠毒，但却有个底线：说过的话算数，要顾及一代宗师的脸面。
小蟊贼要什么底线呢？根本不用，什么腌臜事都做得出来。
此外，大恶人目标更大、更显眼。他们出现的时候，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谁都知道关门拉灯。打个比方，他们就像是PM2.5，人人都明白要防范。
小蟊贼却像是PM0.1，渺小得没有存在感。平时，他们微不足道、一脸无辜。
然而，它们是无孔不入的。你甚至还会疏于防范，主动让他们进入你的生活，和他们分享心事。
等你突然感到痛了，惨叫着回头，他们的牙齿已经咬在你肉上。
怎么办呢？胡一刀、乔峰可以一掌打回去、一刀砍回去。
可我们不能咬回去吧？不能用降龙十八掌打吧。
唯一靠谱的办法大概是，让他们远离你的生活。
守好你的私密，慎重分享个人空间，不要轻易让他们入侵私域，给你致命伤害。
就像我们室内的空气一样。
其中的有害物，也分“大恶人”和“小蟊贼”。
你现在正待在空调房里吗？其实，空气污染不仅仅来源于人人都知道的“大恶人”雾霾。
在密闭的空调房里，空调散热片、家具、涂料都是潜在污染源，有害颗粒物，有毒气体，大肠杆菌、红霉色菌、白喉菌等都会飙升。
此外，PM2.5人人都知道防范，但室内空气中，有更细微的PM0.1，是千千万万容易被忽视的“小蟊贼”，可能悄悄杀伤你的健康。
我们不禁仰天长啸：“谁能为我杀此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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