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幅短小的小小说,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它最主要的、带根本性的特征,集中体现在题材的精选与巧妙的结构上。选择角度的优劣,也是小小说成败的关键。所以,小小说在有限的篇幅里要展现丰富多彩的生活风情,刻画出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讲述一个故事,创造一种意境,阐述一个深刻的哲理,给人以有益的启迪,给人以艺术的美感,就必须根据小小说的特点精心选取写作材料,选取最佳表现角度。
一、要善于捕捉
“顷刻”,表现“顷刻”。
这是小小说选材、写作的重要特征和独特要求。小小说,由于体式所限,它不能写漫长的故事,众多的人物,复杂的情节,它通常只撷取生活中某一
“顷刻”、“瞬间”发生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一个小镜头、小插曲,人物的一点特质、一个侧面、一种情绪、一点感受、一点人生的哲理等这些生活的细枝末节,来反映时代的脉搏,揭示生活的真谛。因此可以说,写小小说是一种机智、一种感受,一种对生活的某个场景、某个瞬间、某个侧面的忽然抓住,抓住了就表现出来的本领。所以有人称小小说是“镜头小说”、“瞬间小说”、“场面小说”,是“焦点艺术”、“瞬间艺术”,这是颇有道理的。日本小小说大师星新一这样说过:我的作品,“大部分是从敲门声开始,到室内谈话结束为止。登场人物的活动距离,很少超过几十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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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钟小说选》编后记)星新一的艺术经验是力争把小小说构思的内容安排在一个艺术场面里,这个总结正好切中小小说结构规律的肯綮。
请看下面一篇小小说:
一枚硬币
他朝着校门外的瓜子摊儿走去,手伸进裤兜
……
五分硬币从他手指缝钻出,掉到地上。
他弯下腰,刚要将它拾起
……
后面传来低低的细语和响亮的、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打路面的声音;恍惚间,他看到了那熟悉的,随风摆动的裙子。
他直起腰,快步朝前走去。
高跟鞋的声响也渐渐远去。
只有那五分硬币静静地躺在那里
……
这篇小小说写的是瞬间发生的事,作者敏锐地摄取了生活中的一个小镜头,通过对
“他”的富有特征的动作描写,揭示了当今某些青年的心态:图虚荣,爱面子,故作潇洒。人物形象鲜明,主题很有深度,且含而不露,通过暗示法让读者去意会小说的弦外之音,真正做到了隽永简洁,以小见大,以短胜长。
再看下面一篇小小说:
捎
……
他要出国,人还没出外贸局的大门,这消息便不胫而走。
回到家里,屋里早坐满了人。
“哥,给我捎台微型数字录象机!”弟弟是那么兴奋,似乎录象机机唾手可得。
“哥,给我捎一台高级化妆品!”妹妹是那么激动,好象高级化妆品已经在她身上发挥了作用,更增添了她的妩媚。
“妈,您捎点什么?他问。
“捎块瑞士手表就行了。”丈母娘也高兴得什么似的,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底下。
“娘,您老呢?”
“不管咋着,把你捎回来就中!”娘的眼里闪着晶莹的光。
人陆续走了。
“志华,你捎点……”他柔情地扶着妻子的肩。
“我和娘一样。”妻深情地望着他。
他的眼里霎时湿漉漉的了,两串珍珠似的东西滴在妻子的秀发上。
这篇小小说篇幅也不长,几乎是没有故事,没有情节,写了瞬间发生的一幕,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表情,揭示出不同的人在特定场景中不同的感情,人物形象却活灵活现。
二、要善于巧选角度。
小小说,要在有限的篇幅里浓缩进丰富的生活内容,通过
“微”的时空去透视生活的“大”时空,就不仅要善于捕捉生活的“顷刻”、“瞬间”,而且必须善于巧妙选取最佳表现角度。所谓选择一个好的角度,就是要善于选择现实生活中那些真实、生动、富有典型意义而又蕴含量较大的一个个瞬间镜头。这就要求作者要善于从某一特定的角度切入生活,抓住一点,以反映全体、暗示全体。这就要求作者具有敏锐的洞察力,把握生活的来龙去脉,准确选取以小见大,以“瞬间”透视“永恒”的表现角度,找到适合自己的表现角度。具体做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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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取生活中富有意义的横断面。
生活是一条流动不息的长长的河流,小小说的选材可以是生活中的一个片断。小小说作家于德北说:
“说它是一个片断,其实不单单在于它能够把一个‘点’扩充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小小说本身也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它完全可以把长河一样的生活切割成一个个截面。”
有一篇叫《丰碑》(李本深)的小小说,写的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年代的故事。一支长长的红军队伍,在冰天雪地的山路上,顶着飞雪前进。前面有人冻死了,带队的将军
“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吼道:”叫军需处长来,老子要……”然而,军需处长没有来,有人对将军说,冻死的就是军须处长。这么一个细小的生活断面,反映的却是大主题——红军之所以不可战胜的原因是因为有一大批优秀的身先士卒的指挥员。
再请看王奎山的小小说《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
1982
年我读大四。那年的春节,我领着徐美红一起回乡下过年。徐美红的爸爸当时是我们省财政厅厅长,一个厅长千斤,能看上我这乡下娃,那是因为我有三篇论文上过学报的缘故。徐美红的到来,简直像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刮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女人们孩子们都挤到我家的院子里来看稀奇,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到底矜持一些,远远地站在那里看、议论。父亲拿着香烟,满面春风地上前挨个儿给大家敬。大家也不客气,会吸的,当场点着吸了起来;不会的,就夹在耳朵上。
这是刚刚到家那天的事。此后的几天里,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没个冷清的时候。母亲高兴地说,咱老家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父亲点点头,说,那是哩,那是哩。
直到年三十下午了,家里才算清净下来。母亲麻利地剁好饺子馅,妹妹和好面,和父亲三个人包起饺子来。我和徐美红表示要帮忙,被母亲坚决地拒绝了。于是,我躺在厨房一角父亲平时睡觉的地铺上看书。徐美红也找了一本闲书,懒懒地靠在我的身上看。这中间,徐美红上了一趟厕所。黄昏时候,饺子包完了。妹妹说,憋死我了,就往厕所跑。一回儿妹妹就跑回来大惊小怪地喊,猪跑哪里去了?咱家的猪跑哪里去了?父亲母亲都慌了,忙着往厕所里看,厕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猪的影子?我们这里,厕所和猪圈是在一起的。
突然,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俺嫂中间上厕所了,肯定是出来的时候忘记拴栅栏门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一到乡下,徐美红就暗中朝我抱怨,啥都好,就是解手太恐怖了,身边那么个大东西朝你虎视眈眈的,吓死人了。因此她匆忙离开时忘记拴栅栏门,以至于让猪跑了出去,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母亲忙给徐美红打圆场,批评妹妹说,你胡说个啥,你嫂出来咋会忘记拴栅栏门!徐美红也是个实心人,也不知道推卸责任,说,我也忘记拴没拴栅栏门了。父亲宽厚地笑笑,说,我出去找找看,二百多斤重的大肥猪,还能丢了?说,罢,父亲就出去找猪去了。跟着妹妹也说,反正没事,我也出去找找。
天黑透了,四周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别人家都在过大年了,我们家却连灯都没有点,五口人有两口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奔波呢。
终于,父亲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妹妹也回来了。父亲把手一挥,朝母亲说,烧火吧,不能因为丢了一头猪,就连年也不过了,该咋过还咋过。父亲还特意朝我和徐美红笑笑,说,丢不了,一头二百多斤重大肥猪,往远处跑,它又跑不动,肯定就在附近,我明天再去找,保准找得到。
话是这样说,但一家人谁也无法轻松下来。特别是徐美红。因为整个事件是因她的粗心大意而造成的,所以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饺子吃了没几个,就丢下饭碗早早地上床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去找猪去了。然后,妹妹也出去了。母亲说,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我也出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这样,家里就剩下我和徐美红两个人了,我想起母亲的话,
“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就征求徐美红的意见,要不我也出去找?徐美红说,谁不让你去了?你去吧,你想上哪儿去哪儿!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徐美红的脑袋,也出去找猪去了。在那样一种特定的情况下,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我只能选择一头猪。我希望徐美红能理解这一点。
一直找到中午,连根猪毛也没有找到。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妹妹远远地迎了上来。一看到妹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猪找到了。果然,是父亲在附近的崔庄找到的。原来,头天下午猪跑到人家的包产地里吃麦苗,被人家赶到自家的猪圈里圈了起来。父亲给人家买了两盒烟,才把猪赶回来的。回到家里,父亲母亲脸上都是一脸的欢笑。
突然,妹妹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哎,我嫂哩?又问我,哥,我嫂不是跟你一块儿找猪去了吗?母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知道出大事了,像个孩子一样
“哇”地哭了起来。母亲一哭,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的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父亲虽然没有哭,眼圈也红红的,对我说,我马上就去国营家借车子,你赶紧到新安店去。
新安店,是京广线上离我们家最近的一个火车站。
这篇小小说的标题就很新颖、别致,吸引读者。它通过截取生活的横断面
——我和徐美红回老家过年期间发生的一件小事,表达了发人深思的主题,很有现实意义。这篇小说,上了中国小说学会和齐鲁晚报
2006
年中国小说排行榜,是当之无愧的。它的确是一篇优秀的作品,一是因为它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有着泥土的芳香。作者熟悉农村生活,对农村有着深厚的母亲般的眷恋之情,观察细致,感受颇深;语言淳朴,却更见功力。二是因为,它选取的角度巧妙,牵动整篇小说情节的线索竟然是一头猪。这个情节的设计很是机智、独到。小说开头的叙述,为读者描绘了一幅热烈、欢快、和谐的乡村生活的画面,徐美红的到来,成了乡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像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刮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家里“也没个冷清的时候”,“老王家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直到大年三十,“家里才算清静下来”。开头的描写为下面故事的真正开端作了铺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为了找这一头猪,全家齐出动,“我”丢下徐美红,也去找猪了。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我”选择了猪。猪找到了,可徐美红却不辞而别了。得乎?失乎?谁又说得清呢?
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孰重孰轻,似乎答案是非常明确的。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一头猪,在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眼里和心中,它的形象,它的价值,它的分量,完全是不一样的;在乡村长大的
“我”和在城里、在高干家里长大的徐美红,两个人的思想意识和观念也是不一样的。由一头猪作为线索而引发的故事,是源于生活的,是真实可信的。人们并没有一点轻视徐美红的意思,更无意伤害她,而是把她视为家中的骄傲,全村老少对她也是善意的,欢迎的。尽管徐美红是因为“我有三篇论文上过学报”才“看上我这乡下娃”,我们仍然对她肃然起敬。可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切都如流淌的水,是自然状态的,水到渠成,一切都顺理成章。城乡差别,成长环境不同形成的思想、感情以及观念的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就不同。小说反映的主题是深刻的,发人深省的。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汤吉夫《
2006
年中国微型小说年选•序》中说:“王奎山是今年上榜作家中,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作家。这位勤奋的一往情深地坚持自己文学信仰的作家,很早就引起我的关注。他的小说,写人物的准确,遣词造句的精当和作品传达出的浓厚的生活气息,曾经使我佩服不已。
2006
年度的〈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让我对王奎山有了新的认识,他对生活的敏感依然不衰,他对生活的批判态度,依然不变,这种精神追求使他成为微型小说•小小说作家的精神的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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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取生活中容量丰厚的小事件。
《伞》的故事写第二天要上任的李书记不见了一把半新小黑尼龙伞,夫人贴出一张《遗失启事》,想不到一下子竟有三位
“拾主”上门送来了崭新的伞。夫人解释那不是她丢的伞时,“拾主”竟表情严肃、口气坚定,声称决不会有错,还留下姓名、地址、工作单位等。后来,“丢失”的伞在衣柜上找到了。这个小事件,多么令人深思,它含有多么深刻的社会意义。
再请看下面一篇小小说:
丈夫支出帐单中的一页
招聘女打字员的广告费
……(支出金额)
提前一星期预付给女打字远的薪水
……(支出金额)
购买送给女打字员的花束
……(支出金额)
同她共进的一顿晚餐
……(支出金额)
给夫人买衣服
……(一大笔开支)
给岳母买大衣
……(一大笔开支)
招聘中年女打字员的广告费
……(支出金额)
这篇小小说的作者是马克
•吐温。他是举世闻名的文学巨匠,他的这篇小小说同样不同反响。篇幅短小而容量巨大,可谓小小说的杰作。就主题而言,以小见大。帐单是金钱社会的缩影,从这个角度去审视这场“桃色”风波,不难看出,作为讽刺大师的马克•吐温先生,正是从这个小小的视角去深刻讽刺美国社会金钱面纱下病态的生活,包括个人的和社会的。小说表面上是帐单的枯燥罗列,实际上浓缩着一场家庭悲剧:丈夫和新聘的女打字员关系暧昧,又是预支薪水,又是送花束,又是共进晚餐,可谓步步升级;不料,被夫人发现,夫妻反目,岳母大人推波助澜。于是,丈夫不得不花掉大笔的钱,买衣服买大衣,极力讨好妻子和岳母,最后以改聘一中年女打字员了事。因为它高度浓缩,极短小的篇幅表现的是一部长篇小说的主题,据说,当时有个出版商曾想付给他一笔长篇小说的稿费呢。
从一页帐单切入,反映深广的社会问题。这种形式体现了作者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是作家的高明之处。帐单的不断变化,再现了流动的生活,再加上读者想象补充的再创作,就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完整的故事。正如匈牙利当代小小说大师厄
•依斯特万所说:“在作者方面使用最少的信息,在读者方面产生大量的想象。”以小见大,化浅为深,以简去博等是小小说独特的审美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