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转折出现在母亲节那天。
当天上午，王辉照例在论坛上闲逛，看到有几个网友晒出了自己母亲的照片，个个年轻美丽。下面的留言也是一片和谐：“美美哒”“祝福母亲”“好有爱”“好羡慕你哦”……如是种种。
王辉决定也去夸几句，反正又不花钱。不过说点什么才配得上自己“意见领袖”的身份呢？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特别的话，只好写道：“你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啊！唉，我妈现在老了，不过年轻的时候也不好看。好在她心灵美。”顺便又插了两个捂嘴笑的表情。
留完言，王辉恋恋不舍地关上电脑，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出门去给母亲过节了。
非常难得的，王辉一整天没再碰过电脑。直到晚上10点，他才再次登录“C市论坛”，发现首页上第一篇帖子的标题相当劲爆：《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嫌自己亲妈长得丑》。点进去一看，他早上那句“我妈现在老了，不过年轻的时候也不好看”的留言赫然出现在帖子的开头，后面则是一些“混蛋”“禽兽不如”“不孝”之类的指责。
王辉有点蒙圈。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镇定下来，在帖子下面回复：“赞美一个人，不该用贬低另一个人的方式，这是我不对。不过我不是嫌我妈丑，只是客观地讲，以大众的审美标准来评判，她长得确实不好看。”
按下鼠标左键的时候，王辉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作为“意见领袖”，这点小场面还能罩不住吗？再说自己又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可是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王辉预想的轨道：等他洗漱完，再次坐在电脑前，那句留言已经收到了40多个回复，其中比较文明的有“畜生去死”“你妈真是白养了你”“各位别怪他，我是他妈，他的良心早被我喂狗了”“一看这货的ID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滚出C市论坛吧，这里不欢迎不孝子”……如是种种。
王辉感到出离愤怒了。他一直以为，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评论，敢于正视淋漓的回帖，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劈头盖脸向他砸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态远没有想象中平和。他决定还击。
他花一个小时写了一篇几乎跟论文一样长的帖子：《儿子有不喜欢自己母亲长相的权利吗》，文章从多个角度论述了“儿子是否有权指出母亲的缺点”这个问题，最后写道：“爱不是无原则的袒护，客观指出母亲的缺点，并不等于不爱母亲。何况从逻辑上讲，‘她是我母亲’与‘我必须爱她’之间也没有必然联系，假设母亲对我不好，我还要爱她吗？”
最后这句话创造了历史——它让论坛迎来了创建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晚上。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1点到11点20分之间，王辉就收到了超过200条回复，一条措辞稍微客气的都没有：“SB，你是来刷存在感的吗”“说你是禽兽都侮辱禽兽”“一看你就是自私的SB，还嫌你妈对你不好，你怎么不想想你怎么对老人的”“这种杂碎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出生那天你妈怎么不把你掐死”“作为一个C市人我只想说，楼猪快滚吧，别丢C市人的脸了”……如是种种。
晚上11点30分，王辉鼓起勇气又开了一篇帖子：《关于“儿子有不喜欢自己母亲长相的权利吗”一文的说明》，这回他没再扯母亲长相的问题，只是气愤地质问道：“你们不要光骂我，为什么不能从逻辑上反驳我呢？我说了，我是‘假设’母亲对我不好，这个‘假设’的意思是，不能仅仅因为‘出生在这个家里’这一条原因，就必须爱这个家的一切，要是它有问题，一样可以说啊。这只是讲个道理而已啊。”
这次的回复没有刚才那篇帖子多，但也超过了100条：“大家别理他，这SB就是没事找抽的”“大晚上的跑这来抽风，典型的神经病”“还假设，还逻辑，真是装得一手好逼”“拿神圣的亲情来讲逻辑，这种变态该滚出太阳系”“从楼猪的屁话就能看出现在的教育多失败，这样的人要在过去，早拉出去游街了”……如是种种。
次日零点30分，王辉气鼓鼓地上床睡觉前，在帖子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想讨论一个道理，而你们只知道给我贴标签、下定义，却没一个人从逻辑上论证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