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重点网络影视剧信息备案系统”中增设了“网络微短剧”这一新类别，标志着网络微短剧的身份得到了官方的确认。由此发端，网络微短剧迅速成为整个影视内容生产领域追逐的热潮。相关行业主体纷纷跟进，以入局、布局该领域为时尚，并在近两年出现精品化创作的趋势。而在这一喷涌的浪潮中，青春爱情剧正是备受业内瞩目的热门题材。
近日，主打虐恋风格的短剧《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在优酷视频全集放送完毕，其原著同名小说正是此前风靡一时的网络青春爱情疼痛文学的代表之一。虽然该IP已被改编多次，但导演澈与炻还是选择了与片方一同将其再次改编，并首次搬上短剧舞台。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导演澈与炻
澈与炻是一位极具创新意识的90后青年导演，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和英国伦敦电影学院。他的作品横跨多个领域，曾拍摄过十余部短片、电影及网剧，作品曾入围多个海内外电影节展并斩获众多影展奖项。近期，导演帮(daoyanbngwx)拜访了《夏有乔木雅望天堂》的导演澈与炻，和他一起聊了聊创作短剧的心路历程与对短剧行业的看法。
采访当天，澈与炻导演的谈吐、气质令人印象深刻。他像是位相识已久的健谈的朋友，与我们娓娓道来那些创作的记忆，言谈之间既随和又饱含态度。他很乐于分享自己的想法，以一种青年导演特有的朝气向我们分享着自己的故事。
在过去十年里，中国的网文IP改编之路快速扩展。根据《2022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自2014年至2022年，网络文学IP改编作品数量年复合增长率达30%，仅2017年网文改编的影视剧就占当年电视剧总出品量的20%。而在近两年，短剧市场的兴起亦推动了IP多样化改编的进一步发展，短剧不仅聚焦传统IP，还引入新兴IP和原创内容，甚至将热门影视作品“二次加工”成短剧版，以更快更短的节奏满足不同观众的需求。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一个IP被改编成多种视听形式的案例并不少见，但对于改编网文来说，想要成功出圈且实现盈利可并不简单。改编自知乎三大虐文之一《洗铅华》的《为有暗香来》被观众吐槽品质降级，改编自起点中文网小说《重生小地主》的《田耕纪》被指控与原著相去甚远，更是闹出了编剧起诉剧方的尴尬事件。IP改编之风之所以长期盛行，在澈与炻导演看来，这归根结底还是制片方为了充分利用一个IP的影响力，呈现出更多的产出形式。但他也认为，这样“一鱼多吃”并不适用于所有IP，因为某些 IP 可能适合同时做成不同形式的作品，但某些IP就未必适合，尤其是一些涉及到众多人物和庞大叙事脉络的长篇作品本身就不具备改编成短剧的基因。因此，澈与炻导演表示，即便是存在资本和市场的推动，导演们在对一些IP进行改编时也需要慎重。选择《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对澈与炻导演来说是一种双向的选择，在他看来，选择这个题材对其职业生涯的成长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在采访中，澈与炻导演向我们调侃道：“我还是想成为一个人民艺术家，拍观众们喜闻乐见的商业类型化作品，希望针对不同题材的项目进行创作上的尝试和输出”。回顾过往，澈与炻表示，自己从英国留学归来之初，也曾怀揣着一个“大师梦”，那时的他倾向于拍摄可以自我表达的文艺作品。但就如同他自己讲的：“人对于自身的了解需要一个过程，那时候的我依然是叛逆的，不想像大部分人一样去走那条大路，当时的我目标明确，以为很了解自己。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之前学习的所有关于好莱坞类型片的拍摄方式，在商业片上反而能得到最大的发挥。在商业类型化的创作里，无论项目大小，我最熟悉的商业叙事技艺反而能得到更自如的发挥与释放，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心态也更放松、更舒服。”在尝试拍摄了不同类型的作品后，他对自身的导演之路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发现自己其实更擅长也更适合拍摄商业类型片。也正是在这过程中，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拍摄思维也逐步发生了转变，“以前的我希望观众听到我的表达，而现在，我最希望的是通过我的故事、我的视听语言调动观众的情绪，令他们收获心满意足的体验”。就这样，澈与炻开始向商业化、类型化的拍摄方向转型，并且更加关注观众是否能享受他的作品，满足持续观看的需求。而《夏有乔木雅望天堂》这个短剧项目出现，对他可以说是恰逢其时。他也在开辟职业道路的同时，将那少年间的风花雪月带到了短剧的赛道。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作为2015年红极一时的网文，用细腻轻盈的文笔描绘了深情男孩夏木至死不渝地守护与温暖天堂少女舒雅望的极致虐恋，曾受到无数年轻人的热烈追捧。原著中，少女舒雅望收养了孤儿夏木作为弟弟，并用温暖渐渐融化了夏木的心。后来，舒雅望青梅竹马的恋人唐小天向她引荐了自己的朋友曲蔚然，并最终导致引狼入室。澈与炻选择《夏有乔木雅望天堂》，一方面是希望能够尝试青春爱情题材的作品，更重要的则是原著中激起他创作热情的那部分。而他对原著感触最深的地方，莫过于那些复杂立体的人物与细腻的情感脉络。曲蔚然和舒雅望的虐恋让他很有感触，但短剧由于时常和市场的考量，无法给到他将人物做到立体的空间。他不希望把曲蔚然塑造成当下短剧市场中那类扁平的反派。为什么曲蔚然要玷污舒雅望？这个角色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在这版短剧中进行角色塑造的重点。“曲蔚然是一个负面人物，但我始终认为人都是复杂的，大家都处在灰色地带之间，黑白的界限在哪儿，这是需要创作者去思考的，而不是简单的将角色划分成非黑即白。我不希望自己的作品中出现工具人，每个角色都应该有自己的脉络”。在他看来，舒雅望对曲蔚然的感情也值得深究。舒雅望被曲蔚然搞到家破人亡，为什么还要选择回来？这其中只是单纯的仇恨促使她回来复仇吗？澈与炻说：“我始终认为，越极端的仇恨里面可能越包含着某种复杂的、不可言说的东西。就像《色戒》里的王佳芝和易先生，这种情感是暧昧不明且讳莫如深的。”所以澈与炻希望用一种很隐晦的方式去呈现舒雅望与曲蔚然之间复杂的纠葛与层次，使人物形象和人物情感超脱于当下短剧，尽可能丰满立体。归根结底，澈与炻拍摄的《夏有乔木雅望天堂》是一部短剧，那就必然要面对短剧的受众群体。因此他一直在思考怎么能让这部短剧更有看点，更具备商业价值但又能不违背原著精神、不落于俗套。在与各方探讨后，他与大家达成共识，最终在剧本里加入了大女主复仇、商战等元素，并把夏木变成曲蔚然的弟弟，以此让这部青春伤痛文学不止有伤痛，还有快节奏的剧情跌宕。“合作就是这样，大家一起做选择，有收获却也避免不了妥协。”澈与炻如是说。但想完成导演心中对《夏有乔木雅望天堂》的重新建构并非易事。澈与炻认为：“原著是一个细水长流、情感细腻的文学作品，它注重的是人物内在的情感逻辑与情感关系，并非高情节密度、高强度叙事的作品。但现在的短剧市场就是希望要短平快的、下沉的东西”。所以目前播出的版本是十分钟一集较为短平快的体量和节奏。但是他认为，夏木对雅望那种不能言说的情感，雅望与曲蔚然的纠葛等等，都更适合更细腻的描绘与呈现，可短剧很难容下细腻的刻画。虽然最终呈现给观众的是单集十分钟的版本，但他始终相信《夏有乔木雅望天堂》每集十五分钟的面貌会更适合这个小说的影视化呈现。所以，他保留了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导演剪辑版。 
见面时，澈与炻谈到了自己过往的经历。2020年，由他编剧导演的奇幻文艺电影《伊比利亚的派对》入选平遥国际电影展主竞赛单元。他和剧组为这部电影倾注了许多心血，但首映后饱受争议，这次经历也给了澈与炻对前路探索的思考：“那次拍摄过程确实挺艰难的，尤其在西北拍摄，资金较少，拍摄周期短。我确实在经历那个事之后对我自己有了更深的反思和认知，因为人是要逐渐了解自己的。”自那之后，澈与炻开始尝试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并在2022年拍摄了他的首部短剧《凤鸣笙箫箫》。正如他所说，自己在不断的“接地气”，而当下市场上最接地气，受众群体最广的莫过于短剧了。《2023—2024年中国微短剧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23年网络微短剧市场规模为373.9亿元，三年内年复合增速达到916.03%，预计2027年将超过1000亿元。网络微短剧诞生不过短短五年，其市场规模已达到电影市场规模的七成之多。现在的短剧市场野蛮生长，短平快的拍摄方式无限蔓延。澈与炻感叹：“现在的影视作品越来越相似了，故事情节、视听呈现、美学风格、甚至是演员的脸都越来越像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全球化的问题。随着时代的进步，每个人压力都很大，疲于花时间去探索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也因为短视频的出现，所有人的审美和观影习惯都被影响了。“人们划走一个短视频只要两三秒，但如果去电影院，他们没有办法把电影划走，看一场电影所要花的钱和时间对于当下的观众而言似乎成了一种负担，人们的收入降低了，但是票价却没有降低”。这样浮躁的观影风潮带给影视行业的冲击是巨大的。澈与炻从创作者的角度向我们分享，无论是加长单集时间还是深化内容，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创作能走精品化和高质量的路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剧集创作未来的趋势很可能还是会往下沉。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在当下市场压力与观众需求的双重驱动下，短剧的快节奏和“爽感”是大众的选择。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更从容的时代，许多细水长流的剧本或许会得到更多的篇幅去慢慢展现。澈与炻导演表示；“不管是诺兰导演还是斯皮尔伯格导演，他们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商业作品，但每部作品都有针对性的表达，能够引起观众广泛的共情与思考。我希望做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但同时尽可能保有我的美学风格和态度。”网文改编也好，短剧也罢，艺术和美学不必拘泥于形式。观众快节奏的审美挤压创作者的表达空间，但这也不意味着短剧就不能有细腻的情感和独特的美学，不妨碍澈与炻导演在有限的时间与预算下，对《夏有乔木雅望天堂》进行的美学尝试，最终也得到了不错的播出效果和观众反馈。随着短剧精品化趋势的到来，以后短剧能否改变以前的种种刻板印象，也许还需要更多像澈与炻这样的青年导演不断努力，从而在快节奏的生长周期和紧凑的土壤里长出高大的乔木，伸向更广阔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