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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听的边笑边哭(下)|推荐

知识分子  · 公众号  · 科学  · 2017-07-15 07:00

正文


撰文|蓝艺(《凤凰周刊副总编辑》)


视听类节目很多,我能听得下去并喜欢的不多。


上次介绍了梁文道的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这次介绍马世芳的音乐节目《听说》。


《听说》,时光长河里的动人故事


《听说》这个节目有两季,第一季介绍的全是台湾歌曲。主讲人马世芳是台湾音乐人,维基百科上介绍他,“父亲是作家亮轩(本名马国光),母亲是台湾校园民歌的重要推手、资深广播人陶晓清。马世芳高中毕业即因母亲之便开始在中广青春网担任电台来宾,介绍经典摇滚乐”。


《听说》这个节目好就好在介绍的歌曲特别好听,每首歌的前世今生、唱这首歌的歌手当时经历了什么、创作这首歌的音乐人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等,马世芳都能一一道来。他的声音也好听,颇具亲和力。马世芳做节目的姿态跟梁文道一样,也很平和,没有牛哄哄的趾高气扬,没有天下惟老子第一的嚣张,像个文化人的样子。


我就是在他的介绍下,了解了青年李宗盛,认识了胡德夫,迷上了台湾卑南族民歌《美丽的稻穗》,喜欢上了音乐人杨弦、张悬……还加深了对侯德健的理解。


在《旅行的意义》那一集里,马世芳介绍了很多台湾1970~1980年代的旅行歌曲。那个时候,台湾经济正突飞猛进,人们有了点钱,年轻人开始向往并尝试全世界旅行。于是,对一种流浪生活的浪漫想象就成了那个时期的音乐主流。其中,由三毛作词,李泰祥作曲,齐豫演唱的《一条日光大道》,给我留下非常特别的印象。它的主歌词是这样的:


一条日光的大道/我奔走大道上/一条日光的大道上/我奔走在日光的大道上/啊……KAPA KAPA/上路吧/这雨季永不再来……


这看起来很平常,不值得说道,对不对?


不对!


我们看着平常的东西,在1970~1980年代的台湾并不寻常。据马世芳介绍,这首歌当时曾被台湾新闻局查禁,因为KAPAKAPA 这个词是日语,歌曲里面插用了外语很可疑,不知道是不是带有某种暗号的意味。并且,“太阳”这个词在那个年代的台湾是犯忌的——那个年代,大陆正宣传“毛主席是最红最红的太阳”,而“日光大道”又容易联想到大陆当时的一部电影《金光大道》——尽管当时两岸隔绝,大多数台湾人都不知道大陆还有这么一部影片,但是,新闻局的审查人员就是这么厉害,不仅知道还联想丰富。于是,一首平凡的歌就成了禁歌。


齐豫不止这一首歌犯忌,她唱的三毛作词的另一首《橄榄树》,也犯忌了,因为里面第一句歌词“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故乡在远方”,似乎在暗示国民党兵败逃亡台湾的历史——这肯定也是不行的,国民党的历史伤疤怎能随便给人揭呢?


《听说》现在正在播放第二季,有歌曲介绍,也有乐器介绍,都好好听。马世芳有一个极大的优势是,手里有丰富的资料,例如在第二辑开篇,《乱世中的小确幸:何日君再来》里,他就播放了不同时期歌坛当红巨星的原声带,很有历史感。


《何日君再来》里面的“君”,到底是谁?


一首《何日君再来》,有着曲折的故事。用马世芳的话讲就是,“纵观整个中国音乐流行的历史,很少有歌像它一样,传唱得这么广,又在历史长河中陆续被各个政府查禁、列为毒草”;并且,“每个时代都由一个女神级歌手唱一遍,唱成经典。”


马世芳详细介绍了《何日君再来》的前尘旧梦。


这首歌在1937年就写好了,是一首即兴之作,大家游戏的时候,刘雪庵就把曲子作出来了。后来被电影《三星伴月》选作插曲,由电影编剧黄嘉谟先生填词、主演周璇演唱。“玉漏频相催,良辰去不回,一刻千金价,痛饮莫徘徊。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歌曲发行不久,卢沟桥事变发生,全面抗战爆发。


1939年,日本词人长田恒雄写了日文版歌词,从此这首歌在日本人中流行起来;后经日裔歌星李香兰再度唱红。只是,在日本当时的军国主义意识形态下,《何日君再来》并不是一首好歌,因为它宣扬软弱和爱情,这是不被允许的。另外,《何日君再来》里面的“君”字,可以解释成军队的军,军人的军,有企盼“民国革命军”回来的意思,这也是日本军方所不允许的。日本人不让唱,国民党政府也不让唱——因为在日战区,有人把它改成了《贺日君再来》,等于欢迎日本军队来,这在国民党政府看来,显然是不行的。


到了国共内战以后,《何日君再来》里面的“君”字,又被双方解读成了八路军或者国军,在国共双方的意识形态里,它都是一首有问题的歌——你是期盼八路军来呢,还是期盼国军再回来呢?由是,国共双方都不让唱。


1949年,作曲人刘雪庵留在了大陆。1957年反右,《何日君再来》被定性为汉奸歌曲和黄色歌曲,刘雪庵为此吃尽苦头。刘雪庵后来得到平反,但平反意见书里,依然把《何日君再来》定性为黄色歌曲。与此同时,在国民党治下的台湾,这首歌也没有开禁。


直到1967年,邓丽君在她的第一张专集《凤阳花鼓》里面,演唱了这首歌——为规避政治审查和禁令,歌名被改为《几时你回来》。1980年代初,这首歌传到大陆,依然被列为靡靡之音,“黄色歌曲”。后来,人们才能单纯地领略它作为歌曲的优美旋律、坦然表达对邓丽君的喜爱。


一首歌,竟然起起伏伏经历几十年才真正回归它的本质——动荡年代,人们对俗世情感的一分寄托——回到作为歌曲的本来位置,想来实实在在是“小确幸”。几十年以后回头看,好歌还是好歌,艺术还是艺术,乱世中人的世俗情感和精神寄托,自有其可取之处,唯有不同时期的政治审查,却显得那般荒唐、丑陋和魔幻。


在这期节目里,马世芳不仅播放了17岁的周璇、19岁的李香兰以及14岁的邓丽君的演唱,他还选取了自己最喜欢的、邓丽君1989年在日本NHK电视台上的一次清唱来播放,音容笑貌让人不胜感怀——对于歌迷来说,何日君再来的“君”,又何尝不是邓丽君的君啊。


令人叹息的《龙的传人》


去年我听《听说》第一季的时候,16期节目都一一听过,其中介绍侯德健歌曲的那一期,我还反复听了几遍。《捉泥鳅》《龙的传人》《酒干倘卖无》《新鞋子旧鞋子》,等等,伴我走过了1980年代。听马世芳介绍,我才知道《龙的传人》写于1978年12月底,中美发表建交联合声明的大背景下,美国宣布从1979年1月1日起,中止与台湾的外交关系,这让很多台湾人都感到自己被美国抛弃了,既委屈又酸楚。侯德健写这首歌的出发点不是基于励志,而是想表达悲伤,所以他自己的演唱带着哀怨。把《龙的传人》唱得铿锵有力的是台湾歌手李建复,侯德健并不认同李建复的这种演唱风格,他觉得人们没有资格把这首歌当进行曲来演唱,因为他写的是一个民族的没落,而不是伟大光荣。马世芳的这段介绍在我听来是很讶异的,对于我们1980年代的大学生来说,这首歌当年就是唱得铿锵激昂,跟爱国歌曲似的。


马世芳在这期节目里,还解开了我当年的一个困惑。就是《龙的传人》里面有一句歌词,叫“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剑”。我第一次看歌词的时候,搞不明白什么叫“姑息的剑”,就到处问,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30多年后的今天,听马世芳讲解,才知道这句歌词原为“四面楚歌是洋人的剑”,写鸦片战争以来的民族屈辱。但由于送审时没有被通过,理由是不允许写“洋人”。当年台湾的外交处境可谓兵败如山倒,国民党当局称之为“国际姑息逆流”,因此,为了审查通过,“洋人的剑”就改成了“姑息的剑”——怪不得当初我看不懂歌词,没有马世芳解释,即使现在也未必能看懂,毕竟太荒谬了。


我依稀记得马世芳在讲《捉泥鳅》这首儿歌的时候,还说有一句歌词,最初是“小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但因为“毛”这个字是敏感词,与毛主席的姓相同,所以,这首歌也没有通过新闻局的审查,后来被改成“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了。我写这篇文章时,想把节目找出来重新听一遍,把这个细节再核实一下,却惊讶地发现,《听说》的16期节目只能查到14期了,侯德健已不见……


《一千零一夜》和《听说》这两个节目时长都在20~30分钟左右,也就是煮碗面或遛趟狗的工夫。生活就是这样,平凡挨着平凡、日子叠着日子,水一样浑沌地流过来,又裹着荒谬流过去。始终边走边听,才能内心丰盈,头脑澄明。许多有滋有味,如那些好书,那些动人的音乐,若不及时抓住,很可能便永久错失了,那岂不就成了边走边哭了?


制版编辑:饮水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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