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如我在诉，念念在兹。人民法院办理的案件，绝大多数都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案”。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特推出“如我在诉”融媒体栏目。该栏目从小案小切口入手，通过记录法官办案，体现法官注重查明事实的微末细节，注重释法说理的微言大义，注重“小案”办理的“情法交融”，展现司法的为民情怀。敬请关注。
“闺女，谢谢你！我这个岁数来一次法庭不容易，之前律师说我可能以后还得来好多次，现在所有的事都解决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来了，真好！”王奶奶紧紧握着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亚运村法庭法官姜真的手说道。
这是王奶奶第一次打官司，还是和自己的亲孙女。从刚进入法庭时的不安、委屈、气愤，到最后的踏实、释然、欣慰，该案承办法官姜真近七个小时的调解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过户房产引争端 祖孙对簿公堂各执一词
据姜真介绍，两年前，王奶奶与自己小孙女张某就王奶奶名下的一套两居室，签订了房屋买卖合同，约定王奶奶将房屋过户给张某，张某向王奶奶支付购房款，并前往房屋管理部门办理了过户。房屋过户之后，王奶奶与张某的父母一起居住在该房屋内。
“但前段时间，王奶奶找到我们法院，要求撤销其与张某之间的房屋买卖合同，将诉争房屋回转登记至自己名下。”姜真说，“我还记得开庭当天，大儿子、大孙女推着王奶奶，在律师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法庭，张某也带着她的父母、律师一起进入了法庭，一家人因为诉争纠纷，显得有些生疏。”
姜真告诉记者，她在看到起诉状时，已经想到这可能是由家庭矛盾引起的房屋买卖合同纠纷，又看到一家子人都坐在法庭里，尤其是原告席上坐着郁郁寡欢的老太太，便下决心力求将合同案件背后的矛盾都解决了。
“然而，双方还没有陈述几句，王奶奶就动了气，坐着轮椅，拍着桌子喊‘我不要钱，也不用他们管我，我就是想自己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姜真说。
“看到这一幕，为了了解双方真实的想法，又考虑到王奶奶的身体情况，我决定分别沟通。”
在向王奶奶的代理律师询问了诉讼意见后，姜真了解到之前王奶奶看小孙女过得不好，天天受老公气，为了让小孙女有底气过好点，便将房屋过户给了小孙女。但王奶奶现在认为当时过户是小孙女欺骗了她的感情。同时，王奶奶也觉得房屋给了小孙女，亏待了大儿子、大孙女一家，所以在本案中主张欺诈，要求撤销双方之间的合同。
“之后，我又向小孙女张某进行了解，她说奶奶当时确实是要把房屋赠与给她，买卖只是过户的一个方式，小孙女表示自己可以给钱，但是房屋肯定是不能还回去的。”姜真说。
看双方的意见都非常坚决，姜真只能再次分别做调解工作。
“我没有留什么证据，应该让她自己承认，她就是骗了我！”王奶奶反复提及小孙女张某欺骗其感情。
王奶奶的律师向姜真解释到，诉讼前，他们已经向王奶奶解释了诉讼可能的结果，但王奶奶非常坚持要起诉，如果本案诉讼请求无法得到支持，他们此后会再提起确认合同无效的诉讼，但是同时也考虑到对方会抗辩王奶奶的行为属于赠与，如果仍然不能胜诉，则可能会起诉要求被告支付房款，等将来王奶奶去世了，还会涉及两个儿子继承分割遗产的纠纷，王奶奶已经做好了长期诉讼的准备，一家人可能从此以后就散了。
“如果被告把购房款给您，您愿意吗？”姜真尝试着问。
“我不要钱，我就要我自己的房子，我要住在我的房子里，我把房子过户给她这么容易，那她过户回来给我也应该很容易，法官，你就给我把房子办回来就行，我不要钱！她欺骗我的感情，我要把房子要回来，再说了，她过得不好，在家里做不了主，拿不出来钱的。”王奶奶认定了只要房子。
一方面王奶奶要回房子的态度很坚决，另一方面小孙女张某表示绝对不存在欺诈，王奶奶无权撤销本案的房屋买卖合同，双方僵持不下。
为减当事人诉累 法官巧用民法典提出解纷妙招
姜真告诉记者：“如果王奶奶坚持主张欺诈却没有证据，那庭审将很快结束。可是如果简单地了结本案，那这一家人将从此深陷其中，一个接一个地诉讼，矛盾愈演愈烈，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当听到王奶奶说小孙女自小由她带大，但因为房子的事，她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姜真便在征得王奶奶同意后，将小孙女张某叫到了法庭。
看着祖孙俩相望流泪的场景，姜真感受到，其实祖孙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如今只是因为房屋起了龃龉，那是不是可以尝试从解决根本矛盾入手，一揽子解决所有的问题呢？
姜真说：“考虑到王奶奶一直强调要住在自己的房屋里，要有自己的权利，如果张某不同意配合将房屋过户回王奶奶名下，那在诉争房屋中为王奶奶设立居住权，其实是可以满足王奶奶的诉求的。”
根据这一想法，姜真先是询问了张某的意见。张某听到还有“居住权”一说，立马点头，表示没有问题，“我本来也是想让奶奶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她年纪大了，不要挪动。”
而王奶奶听到“居住权”，则是充满了疑惑。
姜真向王奶奶充分解释了居住权的含义以及居住权设立之后的法律效果。在她耐心释明和沟通下，王奶奶似乎不再抗拒。
“那我能一直住到死吗？房子是她的，她撵我走怎么办！”
“您放心，如果都同意为您设立居住权直至您去世，法院出具的文书中会明确写明，这样她就不能赶您走，法律会保护您的！”面对王奶奶的顾虑，姜真继续耐心解释道。
“那行，我就要一直在这住，法律给我的权利，他们谁也不能干涉我！”
正当姜真以为要迎来大团圆结局时，王奶奶又担忧地嘀咕：“但是房子给她了，我大儿子咋办！我大儿子也是一直照顾我的，我不能不给他留点东西啊！我觉得还是不行！”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既解纠纷又护权益 换来一家人皆大欢喜
而此时已经12时30分，姜真耐心调解了三个多小时，矛盾依旧没有解开。
“考虑到王奶奶高龄，身体也扛不住，不能一直耗下去，我想要不提高效率，先开庭吧。”但正准备告知各方正式开庭时，王奶奶的一个细小举动，深深触动了姜真。
“我看到王奶奶抹了鼻涕眼泪，想把手绢放在桌上，但好像怕弄脏了桌子，又揣回了兜里，还顺手擦了擦桌子上的印迹。”姜真回忆说，“当时我内心的想法是，这是王奶奶第一次进入法庭，即便是情绪低落，她却依然担心弄脏了法庭的桌子，这是她内心对于法庭、对于法律的尊重和敬仰。如果这个案子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她此后还要多次走入法庭，一次次面对家人之间的横眉冷对、分崩离析，那么她对于法治的印象，就将永远是冰冷、痛苦的。”
想到这里，姜真决定再试一试，找一找突破口。
“如果说，把购房款付给您大儿子呢？”姜真综合考虑了王奶奶的诉求后，提出了新解决方案。
“我愿意，我是真心想给钱的，如果奶奶同意，我可以把钱付给大伯。”小孙女张某抢先说。
而王奶奶一听，这似乎也是个办法，再次向小孙女张某确认：“你真的同意给你大伯？”
张某点了点头，王奶奶赶紧回头看了看坐在旁听席的大儿子，“把钱给你吧，房子给她，这样你俩我都有交代了，我走了也不用担心你们为我这点遗产闹腾”。
大儿子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下好了，我也能在屋里一直住了，房子给老二家了，老大我也不亏欠了，我这生前身后都没有麻烦了，我可以安心了。”王奶奶这么一说，在座的所有人都觉得矛盾已经基本解决了，都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姜真反倒是担忧起来，“如果老太太把房子、钱都给了孩子们，那她的养老怎么办？”
“老太太为了你们的利益，生平第一次坐在了法庭里，现在把自己能有的财产一股脑都给了出去，她总得有自己的保障。你们说呢？”姜真提出的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各方能协商调解，你们两个拿到了钱和房子，是不是可以约定每月支付赡养费？”姜真再次提出了建议。
王奶奶的两个儿子相互看看了对方，老大先开口说：“我条件差点，退休金每个月也就几千元，我每个月给2000元吧，不够了我再想办法。”二儿子听到大哥这么说，也当即表示自己愿意每个月出3000元赡养费，母亲想看他了，他随时回家。
“听到两个儿子都愿意出赡养费，王奶奶嘴上说着不用不用，但在法庭里第一次眼睛含笑。”姜真告诉记者。
至此，一大家子对于居住权、房屋归属、房款支付和赡养费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姜真以“如我在诉”的意识，用心用情处理好了这起祖孙对簿公堂的纠纷，实实在在维护好了老人的权益，同时还得到了被告的认可与感谢。
图为9月27日被告来到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亚运村法庭，给法官姜真送来锦旗。
“特别感谢开庭那天您对奶奶的各种照顾，也感谢您帮我们把家里这么多问题一揽子解决了！”9月27日，小孙女张某来到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亚运村法庭，给法官姜真送来了锦旗。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来源：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
记者：丁珈 | 通讯员：姜真 黄硕 | 摄影：康迪
编辑：平钰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