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修养

真正的修养是清楚地表达你自己

我说的内容是音乐的整体，包括歌词、音乐，它跟你的生活有关系。现代艺术必须产生社会功能，艺术家必须这样，你不是匠人，没有面对市场也不能说你姿态多高，不想进入商业，这是一种虚假的高姿态。事实上，有些人没有商业化，面对实际困难时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只能去维护他们那种所谓纯洁的状态。他们不能让自己去复杂起来或让自己去掌握另外一种纯洁的状态，就是说，较劲的状态，也是另外一种钻牛角尖的状态：一定要让自己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在这方面他们都是软弱的，他们把自己饿病了，饿疯了，然后去骂没有病没有疯的人，脱离社会，造成一种状态。这就是我谈的内容的一个方面。

真要面对这个社会，就必须去创造，必须产生社会功能。音乐艺术，任何现代艺术，都必然与媒体有关系。不是说去拍媒体马屁，而恰恰是要反对媒体的虚假东西。现在很多媒体自身首先就是烂的，居然很多媒体的人自己视而不见，拣没有挑战性的东西去批判，达到自己媒体的一种声势。就像挑柿子专拣软的捏一样。

我写那个序的感觉是这样的：也许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共同的东西，想要一个自由的气氛。我们并不是非想要一个共同的观点，谁都可以互相说不喜欢，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不喜欢。但谁都不敢说最根本的问题，他看你是最没能力反抗的，最没能力去真正威胁他的人，而且最远离他内心那种最深层的恐惧，东方式的恐惧。

这种东方式的恐惧就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玩儿一种游戏。我写的时候就知道我在玩儿，就是已经预想到我在玩儿文字游戏。难道我就因为预想到了就要躲开吗？或者去继续玩儿？或者逃跑？后来我想也许我们真正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你爱干吗干吗，高兴就行。你能把你自己表达清楚，又不使你周围的人感到尴尬，而并不是总要犹豫是说实话还是给对方面子。

所谓修养，并不是要说谎，也不是要无止境地倾诉。真正的修养是怎么样把一句应该说的话说出来，应该表达的东西自由地表达出来。清楚地表达你自己，同时不伤害对方，不破坏平等、和谐的气氛。同时也给对方提供一个真实表达自己的机会。

我认为这就是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是要不断地提醒人们警觉起来，代表一些人去表达自己，诚实地表达自己。这两天又有人批评我，说我是倾诉狂，倾诉欲过剩，脑子里什么都搁不住，实际上根本就不成熟。她说得也对，让我反思了。

甭管是什么，我把我的脑子腾干净了，我自己就又能回到自己的状态了，这也许是一种自私，是我个人的性格所决定的。

摘自周国平与崔健合著的谈话录《自由风格》，完成于2000年12月，2001年10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第一次出版，2013年1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增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