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恩冲我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推搡着我进入包间。他老神在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并自觉贴心地帮我带上了门。
“好好享受吧兄弟。”
这是一个充满了廉价香气的房间，墙面上贴着很多印有裸女的画，灯光还是粉红色的，装修风格像是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一个多世纪前的样子。房间不大，旁边堆放着木马和瑜伽球，正中央摆着一张红色的大床，上面躺着个女人。
女人，我好久没有拥有过了，不，准确的说，我还没有拥有过。
我现年四十三，虽然在人类平均寿命一百二十岁的如今，确实还算得上是个年轻人，但我还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处男。
女人身段丰满，玉体横陈，旖旎地躺在大床上，冲我抛着媚眼。见我踟蹰，她双腿交叉轻轻蹭了下，烈焰红唇露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纤纤玉手在睡衣的肩带上下滑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被她握在手里，跟着她的节奏跳动。这种心脏怦然、被欲望所支配的感觉好新奇，我从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完整地体验。
我的心快被她揉到了嗓子眼去了，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动作，我不会，没人教过我，我像极了一只羸弱的雏鸟，无法抑制的欲望如巨浪般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硬到开始疼了。
女人又笑了，她起身下床，没穿鞋，薄薄的睡衣刚刚盖过大腿根，隐约能看到小半个屁股，她媚眼如丝直直地朝我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放在她的肩带上，带着我剥落了她身上仅有的一件轻薄的衣服。
她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了，在看到裸体的一瞬间，我呆住了，嘴巴大张着合不上。我并没有跟想象中处男表现一样，我没射，但裤子确实湿了，是吓尿的。
她长着三个乳房。
胸前的两大坨相当饱满，还有一个就长在这两个下面，三个乳房盘踞在肚脐之上的位置，呈现三足鼎立的姿态。
我吓死个半死，慌忙提上还湿着的裤子，转头跑了。
2
肖恩对我恨铁不成钢，指着我的脑袋骂我文盲。他说乳房是女人的第二性器官，是女人之所以是女人的重要特征之一，男人就没有，所以乳房是越多越好的。这种三个乳房的女人都是亚特勒斯的高级货，要比普通款价格更高的。我不识货，还浪费钱。
我挠挠头，低声道歉，“不好意思，确实没见过……是我不懂了。”
肖恩看向我略显傻气的脸，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缺乏性知识确实不是我的错。
在现今的联盟中，人类早已实现无交配繁殖，所有婴儿都是在培育基地出生的，出生后都会被植入脑芯片，统一归由“Civi”人工智能覆盖。
“Civi”会对联盟居民进行实时监测，这种监测不是为了窥探隐私，只是为了避免人类出现各种不必要的精神疾病。
人类在文明初期，还未能对地球环境加以完全控制之时，经常会面临地震、火山爆发和病毒肆虐，而在进入辉煌纪元后，当这些都不再是人类桎梏，人类开始面对的则是自己内心的问题，各类精神类疾病层出不穷。
“Civi”应运而生。每个人的情绪都被实时上传从而被“Civi”实时调控，抑郁人群骤然减少，自杀率直线降低，犯罪率更是近乎于零，人们迎来了真正的幸福，迎来了圣经里的伊甸园。
社会空前和谐，人类不再拥有独立的父子母子亲情关系，但也拥有了更广泛的亲情，因为大家都是“Civi”的孩子，因此也是广泛意义上的兄弟姐妹。
女性不再是第二性，她们与男性一样享有同等的权力义务，当然种族、阶级也不复存在，人类真正实现了全面平等。
婚姻和爱情方面流行的则是是开放式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流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再符合主流价值观。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一种现象，有些人可以同时拥有几位妻子，但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拥有过性，我就是后者。
不过这也无所谓，毕竟“Civi”可以帮我控制各类感觉，自然也包括性欲。如果不曾体会过欲望，又怎么需要戒掉欲望？
“Civi”的芯片管控范围只在联盟内，一旦离开了其管辖范围，各种不好的感觉和情绪便会接踵而至。我有些难过，垂头丧气跟在肖恩身后挪着步子。
肖恩在星际口岸工作，他这人脑子灵活，我是说比一般的普通人脑子要灵活些，跟那些搞研究的可不一样，毕竟我们的基因设定就是这样的，智商就在那个范围波动，肖恩他应该是均值偏上。脑子一灵活，人就容易好奇，一好奇就想要冒险。
新人类的冒险，自然是暂时的逃离地球，来到没有“Civi”的世界。
亚特勒斯，也称比邻星贝塔，在联盟管辖范围之外的边缘，文明消逝的野蛮之地，各项服务业极其繁华，主营业务是女人和博彩。
我们钱不多，来这自然不是为了赌，而是为了女人。出来一次不容易，还让我这个不识趣的给搞砸了，想到这儿，我又有些难过，觉得很对不起肖恩，也觉得自己好蠢。
3
亚特勒斯的夜晚极尽繁华，各色霓虹灯闪烁着旖旎的光，映射出一团团让人眩晕的景象。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战战兢兢张着嘴巴一个个看过去。
长街上各家招揽生意的手段各不相同，这家的橱窗里，坐了一位长着翅膀的女人，那翅膀很大，能把她整个包裹起来，白色的羽翼张开，仿佛天使在世间的具象，很美。我看呆了。女人似乎有些累了，她禁不住点了下头几乎要睡着，而就在那一刹那，她被监测设备发现，电流通过她的身体，重新唤醒了她的热情，她在一瞬的惊惧后马上又带上了漂亮清纯的笑容。我丝毫不再觉得美，只觉得心惊。
另一家店面装饰的更为奢华，一整面墙都由玻璃装饰的笼子组成，横四竖四，共有十六只玻璃笼子，而每个笼子里都有一个到两个女人，她们有些被植入了猫咪基因，因而长着猫一样魅惑的瞳子，有些长着粉色的耳朵，应该是被植入了兔子的基因，还有始终伸着舌头，不断舔着玻璃笼子，有些猥琐的男人伸手去逗她们，那女人被基因控制着，舔得更起劲儿了。
“Civi”总教育联盟居民，联盟之外的地方，是文明未经之地，是野蛮血腥之地。此时，我终于有了实感。在联盟，女人享有与男人同等的权力和义务，是平等的，是值得尊重的，是值得被爱的。可在亚特勒斯，她们被具象化为一个个欲念的实体，每一种基因移植，目的都是为了讨好欲望而已。
这趟自由之旅让我有些不舒服了，我好想回去，也许我天生就适合呆在“Civi”构造的伊甸园里，做一个没有欲望也没有自由的软骨头。
我的嫌恶没能掩饰好，被肖恩察觉了，他轻哼一声说道，“我知道这些不是你的菜，跟我走，带你去另一家。”
碍于兄弟面子，我跟着他继续往这条长街的深处走去。五颜六色的是闪烁的招牌，丑态毕露的是饥渴的男人，街上人摩肩接踵，一路灯火辉煌极尽奢华，而最繁华的还属在长街尽头的那一家店面。它足足有运载火箭那么高，离远看去，仿佛是一栋会发光的阳具。
地球上人均居住面积已经很足，早已不需要建造高楼了，尤其在联盟的首都星，基本没有超过三层的建筑物，因为首都标志性建筑政府大楼就只有四层。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高的建筑物了。
这座巨大的阳具之前，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广场上聚集了不少男人，眼冒绿光的紧紧盯着建筑物的顶端。肖恩带着我挤进去，挤到了靠前排的位置，他看了眼皮肤上内置的通信设备，“快八点了”，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喜欢的要来了。”
八点的钟声敲响，广场四周喷射出白色的雾气和烟火，一切都如此复古如此热闹，广场众人开始沸腾和尖叫。在阵阵欢呼声中建筑物的顶端缓缓伸出了一个舞台，升到广场中心的高空中，那上面放置着一把金色的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位我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女人，她身着一袭红裙，如此典雅端庄，与之前店面里招揽的裸女们完全不同，但广场上的气氛却彻底被点燃。
4
在联盟，每个小孩的出生都是有基因选择的，“Civi”对社会所需的岗位进行统一调配，小孩出生时就带有标签，并会在进入社会前统一被输入相关技能，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社会规范类要求。比如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个看门的保安。肖恩，则是星际口岸的一名装卸工，这些都是在出生前就决定好的了。
当然，有人可能会疑惑，在这种高度规范化的社会下，还需要人类保安吗？答案是还需要。人类保安，提供的不是安保服务，因为人工智能和各类防盗安全措施比人类先进得多，人类保安，对主人家来说，是一种身份象征，是一种地位的体现，是旧时文明遗留下来的贵族文化。
我对自己的职业有几分骄傲，因为我当保安的人家，很不一般。
主人家是查尔斯，曾经的联盟主席，虽已退居二线不参与具体事务了，但他仍然是联盟独有的精神领袖。是他开启了人类的辉煌纪元，推进了广泛的地外行星探索计划，使得人类活动半径在短短半个世纪就拓展了几倍。也是查尔斯，启动了“Civi”，让人类彻底拜托了精神桎梏。
我在查尔斯家做保安已经有些年头了，因为要保持挺拔的仪态，长时间在室外站立，这项工作很多人做久了都会感觉厌烦。可我却坚持了下来，因为一点隐秘的心思——我暗恋查尔斯的夫人，凯莉金。
凯莉金本人博学多识、典雅端庄、仪态万千，她拥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微笑的弧度被联盟所有女孩争相模仿，她善良且热心公益，她是美好和希望的代名词。
喜欢她不意外，尤其我还是查尔斯家的保安，我比其他人更能接触到她，比其他人有更多近距离感受她魅力的机会。我见过很多新闻中优雅的贵族，但她是真正做到表里如一的那种，她总是温和地向每一个人微笑，无论这个人的身份地位种族。我始终记得那个夏天，在我身着厚重制服汗流浃背时，她驾驶飞行器回家时见到了，亲自拿给我一瓶冰水。
并且更有魅力的是，她是那么爱着她的丈夫查尔斯，在现在这个开放婚姻的潮流下，这种忠贞不渝，很让人敬佩。
查尔斯没有辜负凯莉金的深情，我曾亲眼目睹年轻优雅的贵族小姐，娇艳的如同盛放的芍药般向他表达爱意，可他却非常得体地拒绝了。他是位真正的绅士。查尔斯和凯莉金是联盟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夫妇，他们每个人都是万千民众的仰慕对象，但他们彼此相爱，并未给其他人任何机会。
5
可那个舞台中央的女人，跟凯莉金长得一模一样。
我一时恍惚，茫然看向周围欢呼的人群，他们的欲望像阴暗的臭水沟因为堵塞而咕咚翻沸，我突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
站在身旁的是一个大个子，虎背熊腰的，体重有我的两倍，女人出来时，他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他解开了自己，蛇一样的黏腻的目光贪婪地逡巡在舞台中央，他脏兮兮的手开始上下动作，我气得发抖，没有了“Civi”的帮助，我全然没有了温和的公民素养，我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
大块头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了，裤子还没提上就一拳回过来，我俩扭打在一起，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在挨揍。他的力量远胜过我，很快我被他压在地上，左右开攻地狠揍。他是个打架老手，专挑不显眼的又痛的地方下手，我怀疑自己的肋骨可能已经被他弄折了，但被肖恩和围观众人解救出来时，我的脸还是干干净净毫无痕迹。反倒是他，下颌已经淤青。
虽说亚特勒斯没有官方政府，但也有暴力机器，这些打手为各个夜场所雇佣，我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亚特勒斯这家最大夜场的生意，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很快，一群打手来到我、大块头和肖恩面前将我们带走，我们被他们挟持着穿过拥挤的人群，仿佛一艘独木舟分开原本平静的海面，船过无痕，短暂的事故并没有影响到人群的氛围，随着红衣女郎起身撩开裙摆的动作，广场上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膨胀的欲望如同将要喷发的火山岩浆。
我感到一阵蚍蜉撼树般的绝望。
肖恩恨铁不成钢，拎着我耳朵骂我蠢，“那个女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凯莉金，你是不是傻？凯莉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克隆体吗？”
“应该不是，凯莉身份高贵，应该不是克隆体，有人说是全息投影，有人说是AI换脸，总之不会是凯莉金本人……你真是太冲动了，这样去扰乱人家生意，不知道要赔多少……”
肖恩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我的心思却已经完全不在这儿了。
那可是凯莉金啊，全联盟最受尊敬的女人之一，亚特勒斯凭什么堂而皇之的意淫她？我不后悔打那个大块头，不后悔自己被揍个半死，如果那是我能为凯莉做的，那我一定会做。
这不是凯莉应该受到的对待，她那么美好的人，她值得所有人的尊重，她在任何地方都应该受到尊重。
我只是恨自己不能收拾广场上的所有人。
我想好了，等我回到首都星，即使冒着暴露外出联盟的风险，我也要跟查尔斯通报这件事，他的妻子，全联盟最优雅尊贵的女人，在这个野蛮发生、文明消逝的不毛之地，被当做大众的意淫对象，成为最大夜场的招牌节目。我没有办法制止，但他一定有办法。
6
我们仨被打手们围着挟持到了建筑物后侧，直到从运输箱被运送上去我才发现，这栋建筑物远比想象中要更大，我们刚才从正面看到的大小，不过是它发光的部分，可隐藏在黑暗中的部分却更为庞大，像是浮在海平面上的冰川，隐藏在水面底下的才是重头戏。
肋骨上的疼痛越来越难捱，疼得我喘气都难受，大块头时不时嚎叫两声，即使他最重的伤不过是下颌上那一拳。文明世界的保安确实打不过野蛮地域的混混，我承认，我确实不行。
运输箱到四楼就停了，我们随着打手们出了箱体。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视野尽头都掩映在昏暗之中，与外面看到的灯火辉煌截然不同，与这个星球热情似火亮如白昼的氛围也截然不同。
我感到莫名心慌，这就是亚特勒斯最大夜场的内部吗？
打手们严谨有序，十分冷漠，我怀疑他们可能不是人类，而是高度仿真的机器人。因此大块头苦叫无人欣赏，他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没有观众让他失去了表演的兴致，他因而步子迈得慢了些，与我并排走着，贱兮兮地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伙计，凯莉金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忙着脱裤子，你发什么疯？”
“那不是凯莉金。”
“呵，你管她是不是呢？长得一样就行呗。”
“哦——”大块头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起来，“你是凯莉金的狂热粉丝对不对，看到这么多人意淫她，你受不了了？”
我紧紧瞪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捏紧了拳头。
大块头嘲弄地笑了，“别装了，你的爱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神圣，你敢说你从没想过？哈哈哈。”
他狠狠戳中了我内心最不想面对的地方。
我曾在首都星被“Civi”提醒过，我不该对凯莉金有欲望。
我的羞愧和懊恼在体内撕扯着，汇聚起来通过愤怒的冲撞发泄出去，我像一直被红布挑衅的公牛狠狠撞向了大块头，他躲避不及，庞大的身躯被狠狠掼在了旁边的墙上，身体撞击后发出闷闷的声响，手臂不知戳到了什么按钮，使得所有灯同时开启，整条走廊顿时亮如白昼。
原来走廊两侧不是墙壁，而是玻璃，我知道那种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能看到外面，可能是按了按钮的原因，玻璃变成了两面透明的。而一个个透明房间里，是赤裸的男人和女人们，人数不一。
八个黑衣打手，肖恩、大块头和我都愣住了，与走廊两侧的贵宾们对视着，赫然对立着。打手们身手敏捷，迅速重启了装置，使得环境恢复如初，走廊再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肖恩吓傻了，刚才我在广场上的行为，只是骚扰了揽客节目，现在我在这里的行为，可是冲撞了真正的座上宾们。他几近颤抖，这里可没有法律，等待着我们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
而这些我已经不在乎了，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就在刚刚那个短暂的光亮下，我与走廊一侧房间的某位男士对视了，他戴着半截面具，可我那双瞳子我见过太多次，我太熟悉了。我还幻想着要结束旅程后，告诉他他妻子形象在亚特勒斯遭受的可怕对待。可没想到，倡导着文明、禁欲和道德的他，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自己也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