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法世界
这是十八年前的一案子,我曾经调查过杭州江干区法院的高利贷生意。当时,党政司法机关不准搞经营活动,法院抽回在四季青服装市场的股份,将钱交给私人进行高利贷运作。这个私人即是法院院长张某的女朋友邢某。
邢某运作的钱,不止法院的钱,还有银行信用社的钱。谁欠邢某的钱,邢某以放贷人名义起诉,法院往往会穷尽手段,让她胜诉并拿回贷款。银行和信用社则无此幸运,胜诉了法院不执行是常事儿。
于是银行和信用社识趣,竞相将贷款放给邢某的公司。邢某可得之利差,即是银行利息的五六倍。
那时,杭州其他法院的法官常向我捣鼓,不知道为什么江干法院的效益那么好。在九十年代末,笔记本还是奢侈品时,他们已经人手一台。我比较敏感,想到了高利贷。
后来拱墅区公安找上门,说他们冲了一个地下钱庄,里面的放贷记录,一年有十亿。一张支票的复印件,引起他们注意,是法院出的支票,数额是几百万。
地下钱庄的老板娘邢某被拘,而涉事法院不断要向公安提人,说是要开庭。
我用一周时间,了解公安侦查情况;又实地考察到四季青市场,了解法院经营商铺情况;再就是找一些从邢氏那里贷款的商户,了解利息和法院的操作。
成竹在胸,距离发稿日一天时,进入江干法院,装作对事情仅了解一二分,听任张某不断扯谎。夜稿成,传广州。
次日,张某找的几个杭州记者打招呼,答“稿子还在采访中”。
报纸上摊那天,恰是浙江法院系统院长会议,来自浙江各地百名法院院长哗然。江干法院九堡法庭,被授予全国先进,即是在这次会议上,而邢氏高利贷之作业面,恰在此地。
法院政治部主任向基层院长们撒谎,刚跟《南方周末》副总编辑见面,他们搞错了,已经向江干法院道歉。
我们的进一步报道,因为杭州两位新闻前辈——邵某和郑某的幕后努力,被压住了。张某由此得以保全禄位。
后来,张不断在法律界饭局上发誓,在退休前一定要搞死本人。因为这篇稿子,即便他有多少全国先进,脸上等于被刺了金印,成为法院系统的笑话。
邢被判八年。张某却还在帮她收债。我还一直在等待机会。
后来,一个派出所所长找我,言他亲戚经营服装,向邢借过四分利的钱,法院判决后,以抗拒执行,把人拘留了。他凑了些钱,去法院执行庭,但法院嫌不够。
“最后法院收钱没有?”我问。
“收了。但要求再付几万才放人。”警察答。
“收了后,他们怎么处理?”
“他们叫来邢的丈夫,把钱交给他。法院给我打了收据。”
我哈哈一笑,警察问其故。
我说:“邢现在尚欠银行和信用社几千万,早就判决,但无资产执行。法院的正确做法是,将你还的钱入账户,然后划给银行抵部分欠款。张某这样做,就是大把柄。”
我次日即冲进江干法院,在楼道里撞见张某,即夹住他进了办公室。
话题围绕着张邢之间的"法中情"。
"邢女士进了监狱,你怎么没有看看他?人总是要讲点感情的吗?"
张无言。说身份不便,情分不到什么的。
我复言,你们的情别人看不到我看得出,比如你让兄弟帮她安排在监狱图书室,很轻松的活儿。
张一惊。
我复言,你把她放在外边的钱收回来,不还银行,还给他丈夫,这怎么解释呢?你们很有感情很懂感情的。
张某表情如吃屎状。
我再道,你四处扬言要在退休前把我撂倒,卲先生现在已经退休,我还年轻,我用这个执行案的处理,就让你歇菜,你相信不?
张院长哭了。
我说,你说该怎么办?你是法院院长,那么资深。
警察的亲戚被放出来,高利贷余款法院也没继续执行。
张某后来当了区检察长。现在退休,据说常与农民企业家们搓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