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社区具有的共同体属性,社区情绪区别于以往社会心理学研究领域所熟悉的个人情绪和社会情绪,呈现为一种独特的情绪类型。为更深入地探明社区情绪的属性,以下将对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与特征进行剖析。
第一,社区情绪是一种独特的情绪类型。它不但具有不同于个体情绪的聚合性与共享性,还由于产生于社区这一独特的空间场域中,因而具有场景性和即时性。借用社会心理学家威廉·杜瓦斯对社会心理学研究水平(即个体、人际、群体和群际/宏观)的划分,社区情绪处于人际和群体水平上,是一段时间内弥散在整个社区或由社区中某些群体所共享的情绪体验,它的一端连接着社区居民的个体情绪,另一端则与更为宏观的社会情绪相通。从形式上看,它不只简单是社区居民个体情绪的叠加与混合,更应该定位于社区居民之间所形成的同质化情绪状态。从过程上看,社区情绪是社区居民通过社会交往等社会行为,经由社区认同、去个性化、情绪感染与认知加工等心理过程之后而形成的“社区之情”,是一个全新的、与个体情绪一致或相反的社会体验。社区情绪是社区现实的心理晴雨表,折射着居民对社区的感受和态度,也是社区居民行动的动力源,一经形成便会促使社区居民寻求合适的途径进行表达。
图1 社区情绪的分析层面
第二,社区居民的内在需要是社区情绪生成的深层动因。马克思指出:“把人和社会连结起来的唯一纽带是天然必然性,是需要和私人利益。”“需要”之所以能够成为行为的内在动力,在于它能够引发人们的情绪:得到满足后人会平和喜悦,缺失时人会失落悲哀、焦虑忧愁,甚至气愤憎恨。社区情绪作为社区居民共享的主观体验,是他们共同的内在需要在现实环境中是否得以满足的直接体验和主观反映。通过满足居民共性的需要,可以抑制消极的社区情绪并进而引导出积极的社区情绪,实现社区居民主动与持续的社区参与。作为社区成员,如果共性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便会产生积极的社区情绪,否则便可能产生消极的社区情绪,引发不良行为。例如,社区居民对社区环境保护的需要如果不能得到尊重和满足,“脏、乱、差”的环境会引发居民的反感、厌恶、气愤,进而表现出抱怨、憎恨、批评、排斥、改变、疏离等方面的行为。
第三,社区居民的认同性评价是社区情绪生成的中介机制。社区情绪产生于社区居民主体之间的互动,是一种社区居民在与他人进行情绪对比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情绪传递与调节。社区居民的某一正面或负面情绪在社区居民中持续循环,经过多次情绪的反复加强,会推动社区居民形成同质化的情绪状态。在此过程中,社区居民对所在社区及社区群体成员身份的认同均对情绪的产生与感染有决定性的作用。社区情绪的形成过程本身就是社区成员进行身份界定的过程,而社区认同的主体差异性也决定了社区情绪生成的主体差异性。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相同的社会情境中,有些社区居民会因强烈的社区认同而更容易受到核心社区成员的情绪感染,并产生趋同的社区情绪,而另一些社区居民不会受核心社区成员的情绪感染。
第四,社区的现实环境是社区情绪生成的外在诱因。社区环境是指社区中各种能够被人们感知到的,对人产生影响的现实和具体的情境。可以说,社区环境因素是社区情绪生成的外在条件,包括基层社区服务、人际关系、社区归属、社区内滋生的矛盾冲突,这些都会激发或强化不同的社区情绪,从而引发或消解社区群体性事件和次生社会问题。如果基层政府能够积极改进社区治理方式,构建与创新有效预防和化解社区矛盾的路径和机制,便会推动形成良好的社区情绪氛围基调。
概而言之,社区情绪是指一定时期内,由特定社区中多数居民基于一定的社区生活需要、通过认同性评价而对社区情境刺激所产生的具有共同性特征的心理体验。它是社区居民的主体生活需要、社区情境刺激和认同性评价的有机结合。社区情绪在本质上是社区层面的社会情绪,是建立在对社区事务感知基础上的产物,是一种特殊的社区参与,也是透视社区现状及其问题的社会心理表征。
社区情绪作为一种非个体的情绪,又产生于社区这一特定空间中,具有基于空间结构的情境性和弥散式的情绪氛围特征;同时,社区情绪作为情绪类型的一种,同样具有动力性,以及两极化和正负效价的功能性特征。
第一,社区情绪具有空间结构上的情境性。社区情绪的生成有赖于居民在确定的场景中所进行的互动,社区的人口密度、公共设施及社区类型等情境性因素直接影响到人们互动的频率与性质。甚至在互动仪式链理论的提出者柯林斯看来,“情境共在”是互动的第一要素。可以说,社区居民之间的互动是一组包含着互动主体、聚焦对象、情感连带等要素在内的情境性系统。个体行为不但是以往互动情境的积累,而且也参与组成了每一种新情境。当人们聚集在如公共运动区、会所、儿童乐园、社区居民活动室等现实社区场景,或者聚集在社区楼组及小区微信群这样的虚拟场景中时,人们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生活噪声、装修扰邻、宠物放养、环境污染等社区居民共同关注的事务上;当相互之间有了交流互动,此时社区融入以及作为同一社区成员的身份感便形成了,相同的情绪体验也随之产生。
第二,社区情绪是一种弥散式的情绪氛围,是社区居民在互动中产生并被社区居民所共享的情绪体验。社区情绪一经形成,便营造了社区空间中普遍存在的、相对稳定的,并具有共同性的情绪氛围。德·里韦拉认为,情绪氛围是由社会成员建构和感受到的,一个社会中一定情境下个体成员认为多数人会有的感受。社区情绪会被进入该场域的人们所感受到或证实,并成为人们的行为环境、影响因素,乃至人们行为的支配者、驱动力,这种逐渐积淀而成的相对稳定的情绪形态甚至可以被称为“情绪文化”而参与社区文化的建构。社区情绪可能会被两种情形引发:一种是由居民与邻居、物业、社区工作者、基层政府工作人员等不同成员之间的互动引发;另一种则由居民的生活需求是否得到满足的状态引发,例如,小区物业服务欠佳可能会使社区充满着失望和不满的情绪等。
第三,社区情绪是具有动力性的情绪能量。社区情绪是社区运行的能量,是推动社区凝聚或疏离的机制,“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当个体因为自身基本需要的满足与否而产生积极或消极情绪时,往往会倾向于自愿地与他人诉说并表达个人感受,由于人际互动的原则系基于寻求情绪一致性,因而情绪从本质上讲便具有动力性特征。社区情绪感染是一个持续循环的过程,它会在社区居民间形成多次情绪的反复加强,推动社区居民形成同质化情绪状态与社会认知。如果居民在社区互动中持续地获得积极的情感能量,他们会形成对社区的承诺,成为所处社区的热情支持者并产生领导者,进而激起更具感染力的情绪;如果人们在社区互动中持续地损失能量,则会导致承诺的消失,相互间会出现逃避与疏远。
第四,社区情绪具有基于群体认同的两极化特征。根据群际情绪理论,社会认同是群体情绪产生的主要原因。在社区中,居民之间因为彼此认同或需要的相似而产生的一致性,会通过自我定型与自我锚定等心理机制形成群体认同,情绪相应地也从个人水平拓展到社区群体水平,同时也会促使个体从群体的角度对事件或情境作出评价,从而产生与群体成员一致的情绪认知与体验。一致性情绪的聚集会导致情绪聚合,而分化的情绪更容易被极化,被极化的情绪更容易被社区其他成员感受到,也更容易具有感染性,进而使原初的情绪强化升级。勒庞认为,“群体表现出来的情绪不管好坏,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为简单而夸张。……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会被极端感情所感动。……群体能够把感情提升到极高——或相反——极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