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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情绪:生成机制与治理策略

公共管理共同体  · 公众号  ·  · 2024-04-11 10:33

正文

专题介绍
社区情感治理
社会发展的复杂性和异质性要求公共治理的过程中重视 “人”及其情感的回归,情感治理话语随之兴起。社区的本质即是“人区”,让“情感治理”回归社区治理,既能弥补制度治理、技术治理的局限,又能打破人们的认知差异,化解社区治理冲突和矛盾,提升不同主体间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因此,本栏目推出了 “社区情感治理”专题


推荐语

文章立足于社区的共同体属性提出了 “社区情绪”的概念,剖析了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与特征。社区情绪是 一定时期内社区中多数居民的 共享性 心理体验 ,是 社区居民的主体生活需要、社区情境刺激和认同性评价的有机结合 本质上是社区层面的社会情绪, 不仅具有 基于空间结构的情境性和弥散式的情绪氛围 ,还具有动力性、两极化等功能性特征。在此基础上,文章进而论述社区情绪的心理生成机制及演变过程,并提出 从社区情绪角度进行社区治理的可行性路径。

文章摘要

为探索社区治理与建设的内生性路径,基于社区的共同体属性,研究提出“社区情绪”这一概念并就此讨论,可得出相关治理策略。社区情绪是指一定时期内社区居民的共享性心理体验,它源于社区居民所具有的共性互依的社区生活需要,通过居民间交往互动,经由情绪反应、情绪推理、情绪循环与强化等一系列心理过程而生成,为促进居民的社区认同提供了必要的情绪基础。从社区情绪的视角可以看到:一方面,居民基于对社区情绪的感受和理解,可通过情绪选择与表达推进社区参与,共享社区情绪建设的成果;另一方面,社区管理者基于对社区情绪的内涵与形成机制的把握,可通过制定社区情绪指标及其监测,关注与回应社区居民的现实需要,增强社区认同与凝聚力,疏导与培育社区情绪,引导正向社区情绪,化解消极社区情绪,从而提升社区治理效能。

作者介绍

井世洁 ,华东政法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杨宜音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吴莹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文章结构

一、社会治理语境中的社区情绪

(一)社区的共同体属性

(二)“社区情绪”概念的界定

二、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与特征

(一)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

(二)社区情绪的特征

三、社区情绪的生成机制

(一)社区情绪生成前期:相互关注并形成共同焦点

(二)社区情绪生成中期:自我表征转化与身份融合

(三)社区情绪生成后期:信息加工、循环与强化

1.情绪反应的路径

2.情绪推断的路径

3.情绪循环与强化

四、社会治理现代化语境中的社区情绪治理策略

(一)社区情绪的指标制定及监测

(二)对社区居民现实需要进行关注和回应

(三)提升社区认同与凝聚力

(四)疏导消极的社区情绪和培育积极的社区情绪

结语



社会治理语境中的社区情绪

社区不但是满足居民日常生活需求、提供人际交往和情感满足的空间所在,也是承载居民情绪流动、碰撞和互动的场域。积极的社区情绪会使人们心情舒畅、关系和谐、生活幸福,消极的社区情绪可能点燃或加剧社区内邻里矛盾,诱发群体冲突,成为利益群体分化和威胁社区和谐稳定的源头。情绪是行为动机的基本成分,也是需求满足与否的直接反映。作为社会行动者的居民,既可以通过选择和表达情绪,参与社区公共环境的建构,也在主动或被动地感知情绪参与的积极或消极后果。因此,社区情绪与居民的社区生活息息相关。同时,在“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实现社会治理共同体建设”等主流社会治理语境中,相对于数字治理、技术治理等精细治理和刚性治理技术,情绪和心态作为柔性治理部分,与社区治理的效果同样息息相关。


(一)社区的共同体属性

探讨社区情绪的内涵、机制、功能需要从讨论“社区”这个基础概念和其具有的社会属性入手。关于社区概念,是由社会学家滕尼斯1887年将其作为学术概念引入社会学的。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他提出了“社区”这一概念,用以对比理性的、算计的、陌生的“社会”,滕尼斯认为基于地缘和血缘的首属群体组成的社区更具有共同体属性,“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的社区共同体属性被表征为亲密的人际关系、浓郁的情感以及道德和责任的约束。伴随着19世纪城市的崛起,城市社会学芝加哥学派创立,推动了城市社会学视角下的社区研究。该学派最为关注的是城市中社会互动方式的改变及社会改良。费孝通在解释从美国引入的社区概念时,也强调其共同性的属性和社区概念在中国社会语境下的意义。然而,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当下的城市社区,已经成为异质社会中过于形式化的空间聚落,居民彼此疏离,俨然成为悬浮于上的“脱域人”。这些问题已引起国内外一些社会学家的警觉与思考。例如,加拿大学者简·雅各布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曾经尖锐批判现代美国社会整齐的城市规划是表面的秩序井然,而忽视和压抑了人们需求和联系等真实的社会秩序,这比看得见的城市混乱还要恶劣。“城市如何死而后生”?其答案是,必须看得见人们的互动。社会学家蔡禾等人从中国社会的历史和现实出发,揭示了在国家、市场等外部社会结构深刻调整的背景下,社区所具有的“城市的治理单元”和“生活的社会单元”的二重属性,描述了因前者强化、后者弱化而致使社区的社会属性日渐淡化的趋势,以及社区给予居民的社会支持和心理支持日渐减弱的现状。社会人类学家项飙也指出当下社区已不足以成为人们心灵所依的“附近”,他呼吁人们应该看见自己的“附近”,找回丢失的交流与联结。

可见,正是共享、公共、交流和联结等特征,赋予了社区守望相助、整合社会和作为社会单元的功能和活力。然而,以往我国社会学学者在讨论社区的这些具有共同体特征的属性时,对社区情绪的功能与运行机制关注不足,或仅作泛泛而论。这就影响了对于社区共同体属性的理解和把握,也影响了对社区进行在“城市的治理单元”与“生活的社会单元”之间张力的表达、调整和培育情况的理解和把握。


(二)“社区情绪”概念的界定

社区情绪是居民在日常社区互动中产生的共享心理过程,是社会情绪(social emotion)在特定地域环境和特定社会聚集方式上的表达,是社区水平上的社会情绪,具有群体情绪或集体情绪的属性。群体或集体情绪在社会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中也有不短的历史,包括勒庞的《乌合之众》、涂尔干(Émile Durkheim)的集体意识概念、莫斯科维齐(S. Moscovici)的社会表征概念、泰菲尔(H.Tajfel)的社会认同理论等,都从群体过程的角度涉及了相关的内容。例如,勒庞解释了集群的从众效应,群体情绪的感染传递机制;涂尔干提出了集体表象(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解释社会整合的机制;莫斯科维齐的社会表征(social representation)理论提出了社会意识的共同性和沟通的作用,以及社会共识凝聚后形成的表征;泰菲尔则发现群体边界的划分会为内群体成员带来自尊,同时带来群际区隔和外群体贬损的效应。20 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心理学关于群体情绪的研究摆脱了认知取向一统天下的束缚,涌现出一些新的理论。例如,群体情绪激发的身份理论,即群体情绪系来自内群体身份获得而产生的与内群体成员共享的情绪。这些理论无疑为社区情绪研究提供了思想资源,是揭示社区情绪属性的重要基础,但具体到现代社区,特别是城市社区,社区情绪作为形成良性社区秩序的基本动力和构建社区公共性的着力点,其内涵与心理生成机制可能具有自身的特点。作为社区这一分析层面,它不仅具有一般群体心理特征,而且具有邻里居民特殊群体的特征;它不仅具有一般社会组织特征,而且具有共同居住的属地先赋性和交往性特征;它受到居民身份的激发,但有赖于社区认同的强度;它不仅是一个特殊的社会情绪的类别,且因处于宏观社会情绪和微观个体情绪之间,而扮演着沟通彼此的角色(参见图1)。社区情绪既包括个体的、由认同社区产生的情绪体验,也包括这种体验在社区层面上经过人际互动、信息传播等过程叠加混融后形成的集体情绪体验,一般以情绪氛围(emotion climate)和特殊社会事件情绪为表现形式,其生成机制与治理策略亟待厘清和探究。

基于此,本文从社区情绪的概念入手,剖析基本样态与特征,进而论述社区情绪的心理生成机制及演变过程,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从社区情绪角度进行社区治理的可行性路径。



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与特征

由于社区具有的共同体属性,社区情绪区别于以往社会心理学研究领域所熟悉的个人情绪和社会情绪,呈现为一种独特的情绪类型。为更深入地探明社区情绪的属性,以下将对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与特征进行剖析。


(一)社区情绪的基本样态

第一,社区情绪是一种独特的情绪类型。它不但具有不同于个体情绪的聚合性与共享性,还由于产生于社区这一独特的空间场域中,因而具有场景性和即时性。借用社会心理学家威廉·杜瓦斯对社会心理学研究水平(即个体、人际、群体和群际/宏观)的划分,社区情绪处于人际和群体水平上,是一段时间内弥散在整个社区或由社区中某些群体所共享的情绪体验,它的一端连接着社区居民的个体情绪,另一端则与更为宏观的社会情绪相通。从形式上看,它不只简单是社区居民个体情绪的叠加与混合,更应该定位于社区居民之间所形成的同质化情绪状态。从过程上看,社区情绪是社区居民通过社会交往等社会行为,经由社区认同、去个性化、情绪感染与认知加工等心理过程之后而形成的“社区之情”,是一个全新的、与个体情绪一致或相反的社会体验。社区情绪是社区现实的心理晴雨表,折射着居民对社区的感受和态度,也是社区居民行动的动力源,一经形成便会促使社区居民寻求合适的途径进行表达。


图1 社区情绪的分析层面


第二,社区居民的内在需要是社区情绪生成的深层动因。马克思指出:“把人和社会连结起来的唯一纽带是天然必然性,是需要和私人利益。”“需要”之所以能够成为行为的内在动力,在于它能够引发人们的情绪:得到满足后人会平和喜悦,缺失时人会失落悲哀、焦虑忧愁,甚至气愤憎恨。社区情绪作为社区居民共享的主观体验,是他们共同的内在需要在现实环境中是否得以满足的直接体验和主观反映。通过满足居民共性的需要,可以抑制消极的社区情绪并进而引导出积极的社区情绪,实现社区居民主动与持续的社区参与。作为社区成员,如果共性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便会产生积极的社区情绪,否则便可能产生消极的社区情绪,引发不良行为。例如,社区居民对社区环境保护的需要如果不能得到尊重和满足,“脏、乱、差”的环境会引发居民的反感、厌恶、气愤,进而表现出抱怨、憎恨、批评、排斥、改变、疏离等方面的行为。

第三,社区居民的认同性评价是社区情绪生成的中介机制。社区情绪产生于社区居民主体之间的互动,是一种社区居民在与他人进行情绪对比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情绪传递与调节。社区居民的某一正面或负面情绪在社区居民中持续循环,经过多次情绪的反复加强,会推动社区居民形成同质化的情绪状态。在此过程中,社区居民对所在社区及社区群体成员身份的认同均对情绪的产生与感染有决定性的作用。社区情绪的形成过程本身就是社区成员进行身份界定的过程,而社区认同的主体差异性也决定了社区情绪生成的主体差异性。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相同的社会情境中,有些社区居民会因强烈的社区认同而更容易受到核心社区成员的情绪感染,并产生趋同的社区情绪,而另一些社区居民不会受核心社区成员的情绪感染。

第四,社区的现实环境是社区情绪生成的外在诱因。社区环境是指社区中各种能够被人们感知到的,对人产生影响的现实和具体的情境。可以说,社区环境因素是社区情绪生成的外在条件,包括基层社区服务、人际关系、社区归属、社区内滋生的矛盾冲突,这些都会激发或强化不同的社区情绪,从而引发或消解社区群体性事件和次生社会问题。如果基层政府能够积极改进社区治理方式,构建与创新有效预防和化解社区矛盾的路径和机制,便会推动形成良好的社区情绪氛围基调。

概而言之,社区情绪是指一定时期内,由特定社区中多数居民基于一定的社区生活需要、通过认同性评价而对社区情境刺激所产生的具有共同性特征的心理体验。它是社区居民的主体生活需要、社区情境刺激和认同性评价的有机结合。社区情绪在本质上是社区层面的社会情绪,是建立在对社区事务感知基础上的产物,是一种特殊的社区参与,也是透视社区现状及其问题的社会心理表征。


(二)社区情绪的特征

社区情绪作为一种非个体的情绪,又产生于社区这一特定空间中,具有基于空间结构的情境性和弥散式的情绪氛围特征;同时,社区情绪作为情绪类型的一种,同样具有动力性,以及两极化和正负效价的功能性特征。

第一,社区情绪具有空间结构上的情境性。社区情绪的生成有赖于居民在确定的场景中所进行的互动,社区的人口密度、公共设施及社区类型等情境性因素直接影响到人们互动的频率与性质。甚至在互动仪式链理论的提出者柯林斯看来,“情境共在”是互动的第一要素。可以说,社区居民之间的互动是一组包含着互动主体、聚焦对象、情感连带等要素在内的情境性系统。个体行为不但是以往互动情境的积累,而且也参与组成了每一种新情境。当人们聚集在如公共运动区、会所、儿童乐园、社区居民活动室等现实社区场景,或者聚集在社区楼组及小区微信群这样的虚拟场景中时,人们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生活噪声、装修扰邻、宠物放养、环境污染等社区居民共同关注的事务上;当相互之间有了交流互动,此时社区融入以及作为同一社区成员的身份感便形成了,相同的情绪体验也随之产生。

第二,社区情绪是一种弥散式的情绪氛围,是社区居民在互动中产生并被社区居民所共享的情绪体验。社区情绪一经形成,便营造了社区空间中普遍存在的、相对稳定的,并具有共同性的情绪氛围。德·里韦拉认为,情绪氛围是由社会成员建构和感受到的,一个社会中一定情境下个体成员认为多数人会有的感受。社区情绪会被进入该场域的人们所感受到或证实,并成为人们的行为环境、影响因素,乃至人们行为的支配者、驱动力,这种逐渐积淀而成的相对稳定的情绪形态甚至可以被称为“情绪文化”而参与社区文化的建构。社区情绪可能会被两种情形引发:一种是由居民与邻居、物业、社区工作者、基层政府工作人员等不同成员之间的互动引发;另一种则由居民的生活需求是否得到满足的状态引发,例如,小区物业服务欠佳可能会使社区充满着失望和不满的情绪等。

第三,社区情绪是具有动力性的情绪能量。社区情绪是社区运行的能量,是推动社区凝聚或疏离的机制,“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当个体因为自身基本需要的满足与否而产生积极或消极情绪时,往往会倾向于自愿地与他人诉说并表达个人感受,由于人际互动的原则系基于寻求情绪一致性,因而情绪从本质上讲便具有动力性特征。社区情绪感染是一个持续循环的过程,它会在社区居民间形成多次情绪的反复加强,推动社区居民形成同质化情绪状态与社会认知。如果居民在社区互动中持续地获得积极的情感能量,他们会形成对社区的承诺,成为所处社区的热情支持者并产生领导者,进而激起更具感染力的情绪;如果人们在社区互动中持续地损失能量,则会导致承诺的消失,相互间会出现逃避与疏远。

第四,社区情绪具有基于群体认同的两极化特征。根据群际情绪理论,社会认同是群体情绪产生的主要原因。在社区中,居民之间因为彼此认同或需要的相似而产生的一致性,会通过自我定型与自我锚定等心理机制形成群体认同,情绪相应地也从个人水平拓展到社区群体水平,同时也会促使个体从群体的角度对事件或情境作出评价,从而产生与群体成员一致的情绪认知与体验。一致性情绪的聚集会导致情绪聚合,而分化的情绪更容易被极化,被极化的情绪更容易被社区其他成员感受到,也更容易具有感染性,进而使原初的情绪强化升级。勒庞认为,“群体表现出来的情绪不管好坏,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为简单而夸张。……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会被极端感情所感动。……群体能够把感情提升到极高——或相反——极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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