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2015年4月7日。听说今天三里屯脏街正式被拆除了。
北京三里屯的太古里广场苹果店里,人们翻来覆去研究着那么几款数码产品,后街的垃圾车轰鸣着从地下车库开出;“上海小笼包” 又迎来一批不知道来吃饭还是借厕所的客人,“老石” 因为在饺子里放了芝士而广受老外欢迎,又在这里开了家分店;那些在 “同里” 大厦外墙挂着各种酒吧的霓虹灯牌子,让第一次来的人困惑不已;路边一位大哥停下问行人 “三秒三” (3.3)怎么去;广场的电子大屏幕上打出了 “爱*分享” 的标语,好像给这个城市增添了初春的一丝暖意,好像又没有。
无论怎么说,三里屯都是个充满欲望的地方。如果你打开 Instagram 的话,搜索打着 #三里屯# 标签的照片,看到的都是各类食物的图片 —— 寿司、牛排、沙拉、Taco;或者风格不同的年轻女孩的自拍,背景有的在时髦餐馆、有的在洗手间、有的在三里屯的某个精品酒店房间内;还有各类以夜店、酒吧为背景的男女亲密合照,当然组合一般多为中国女性配白人男性 ...... 人们时时刻刻在这里制造并满足着各种欲望,享受成吨的酒、肉、性,短暂建立起各种你想要建立的关系。
已经在这里混迹了10年的阿龟。
在三里屯,基本上不可能避免花钱。所以曾经被人们亲切称作 “脏街” 的三里屯北小街给大众消费提供了许多便利。可惜的是,最近朝阳区要 “美化市容市貌”,所以临时建起的城管岗亭,驱赶了流动的麻辣烫和烧烤摊贩(据说现在他们被迫在团结湖路口寻找新的生计)。虽然初看这条街道肮脏、混乱、令人作呕,但是当这些摊位销声匿迹的时候,人们还是会怀念那家打着 “钓鱼岛是中国的” 横幅的烧烤摊,还有那家味道没什么特色但服务态度却能留住客人的麻辣烫小店。
阿龟是一家 “同里” 大厦里面其中一间酒吧的经理,地道的北京人,每天晚上9、10点上班,主要工作就是呆着和同别的客人或者朋友聊天。他已经在三里屯混迹了长达十年,纹身、耳扩、马丁靴、皮衣是他的标志。说起三里屯时,他提到最多的就是 “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好玩了”:关系不错的朋友结婚、生子,然后一拨拨的离去,路边的麻辣烫、烧烤摊不让摆了,酒吧生意也没有以前好干了 …… 没了 “脏街”,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酒吧平日凌晨两三点关门,周末人多些的时候,直到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才会打烊。因为 “同里” 是一个相对规范的地方,有自己的物业进行管理,而物业要求所有的酒吧必须卖真酒,如果被查出混杂假酒,等待他们的将是一笔不小的罚款。
在三里屯中学大门的北侧有一排红房子,原本属于三家酒吧,最外面的是 Shooters,中间是 Butterfly,最里面是以同性恋闻名的 “开” 吧。“开” 吧之所以选择在那里,因为它是一个拐角,隐蔽又黑暗,二楼还有私密包房,本来同志们可去的地方少之又少,除了工体的 Destination 和 Funky 外,基本这里是唯一的选择。后来学校收回了这几间房,Shooters 不知去向,另两家则搬进了 “同里” 大厦继续营业。
以前叫做 “三里屯 Village” 的地方现在改叫 “太古里广场”。夏天我带两个来自以色列特拉维夫的姑娘到这里,当她们一迈进广场的时候,就忙着睁大眼睛环顾周围的一切,然后用了 “What the fuck” 来总结这里给她们带来的震撼。还有一个来自土耳其的哥们儿,走在三里屯北街,一辆辆他只在美国大片里见过的名贵跑车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惊讶的停住了脚步 ...... 你不得不承认,没了 “脏街” 的三里屯,彻头彻尾变成了北京最浮夸的地方。
“太古里广场” 是个开放的区域,拥有服装品牌店、书店和众多西式餐厅。有钱人或者小资们通常会选择去一家混合了泰国和意大利菜的饭馆,用叉子卷起标价108元的 “鲜虾带子墨鱼汁面” 缓缓送入口中;或者在铁板烧的烟雾和火焰中,享受厨师的视觉意义大于口味的286元/位的厨艺;也可以去某个西班牙饭馆点一只398元的 “烤乳猪”,满足肉食爱好者的所有想象;或者在北区广场上号称 “六星” 的酒店地下一层点上小牛膝 Risotto 跟爱人窃窃私语。
因为猥琐男的骚扰有时候会去 “开” 吧跳舞的姑娘。
阿龟告诉我,大家看似各忙各的,其实互相都认识,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脏街” 就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顺着 “同里” 的楼门进去,二层的 “干杯” 吧旁边正在忙着把一家酒吧改成餐厅,再往上走是阿龟工作的 “Insane” 吧和 “开” 吧,虽然 “开” 的环境令人堪忧,音乐毫无特色,地板粘的都能随时把鞋站在上面,但是这并不妨碍有精心打扮的姑娘来这里 —— “北街大部分廉价酒吧的猥琐男太多,只有这里才没有人在乎你,才能安心跳舞,” 一个常年混迹在这里的姑娘跟我抱怨道。
但是显然,Kokomo 更受异性恋的欢迎。虽然这里周复一周的播放着一样的舞曲,让人怀疑 DJ 只在大街上花了5块买了张 “夜店舞曲之 mix” 就草草放入 CD 机了事,但这并不妨碍各种姑娘和小伙来这里寻找机会。在这个狭小拥挤的舞池里,一般大家只会依靠本能荷尔蒙的分泌互相吸引,翩翩起舞;在这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一对男女从舞池挪到沙发上,在黑暗的角落接吻抚摸然后快速离去。
他们的境遇显然要比另一些人好的多:厕所已经被各类不知名物品堵塞,屎尿流了一地,一只手按在门上以防别人推门而进,另一只手放在姑娘的胸上乱摸一气,下面还要配合各种抽插动作,抚慰着同样饥渴的女孩的下体。
The Corner 吧到今年4月就已经正式开张两年了。
三里屯后街的 The Corner 也是家不能被忽视的酒吧。以前这家店铺只有一家奶茶店般大小,里面是一家高尔夫球店,后来老板把前后打通改成了一家勉强称作 “酒吧” 的地方,一开就已经两年多,相比年年都在攀升的房租和不景气的大环境下,两年后这里还在运转,而且各类鸡尾酒的价格也没有上调,已经算是难得。其他酒吧为了和这类路边廉价酒吧竞争,展开了持久的价格战,例如一罐红牛和伏特加混合的 “蜗牛” 售价仅为15元,足以说明这里的生存环境确实艰辛。
这两年,屋内的三面墙上已经被来过的客人画满了涂鸦;相比以前用手机播放音乐,吧台上现在放上了苹果电脑,挂在角落里的喇叭正在轰鸣着快节奏的电子乐,正对门口的幕布上播放着各类欧美海岛派对的画面,比基尼美女不停轮换吸引走过的客人驻足。“在我们这里,每周末都会有知名 DJ 打碟,人多的站不下的时候大家就去外面的大街上跳舞,” 老板无不自豪的和我说道。事实上,很多姑娘都会先去 “脏街” 的小摊前随便吃点,再来这家以价格便宜著称的酒吧喝上两三杯,然后去那些 “同里” 的酒吧跳上一晚上 —— 这已经成了她们周末夜晚固定的消遣路线。
两年中,墙上已经被顾客画满了涂鸦。
The Corner 每天晚上6点准时开张,老板的侄子作为这里的酒保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会儿抱着一大塑料袋薄荷又跑了回来,因为15元一杯的 Mojito 是这里的经典 “招牌”,每天晚上来这里的客人基本只点 Mojito 喝。但是23岁的他不服气地说,每个酒点的数量都差不多,数量很平均。
于是我坐下点了一杯15元的 Mojito,和他聊天。从6点半到后面的两个小时,一共进来了五个客人,每个人毫无例外地只点了 Mojito。当我刚刚喝完的时候,一位冒充美国人的非洲哥们儿坐在我旁边,又请我喝了一杯;可惜后来他的两个朋友来找他,家乡方言立刻把他出卖了。
只有性用品店在这里一直屹立不倒。
顺着 The Corner 一直往西走,两个白人在一家性用品商店门口挑着什么。这里应该是这条街开着最久的一家店,而且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一家性用品店,夜晚,红色的霓虹灯给这条狭窄的街道增添了一丝情色的味道。一个俄罗斯16岁上下的孩子钻进这家店,执意花了200元买了一个橡胶阴茎,想送给他只能在周末相见的在天津上学的女友。不知道是谁把这根阴茎放入了那家叫做 “清纯女孩” 酒吧中的 “朗姆可乐” 里,还打开了开关,可乐在阴茎的振颤下产生的泡沫,好像在证实着该器具的强大功效。后来,一个喝醉的英国姑娘拿着它满 “脏街” 的跑,最后这个橡胶阴茎不知去向。
每个在三里屯混的人,一定都知道那个每天都拎着手工编织的蚂蚱和小灯笼的老头。因为他在这里呆的年头实在太久,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酒吧售卖的小贩。阿龟告诉我,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代表性的神秘人物,比如在五道口那个传奇人物叫做 “大表”,而在三里屯则是那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站街女。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哑巴,也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
早在2007年,某杂志报道了这里据说 “没有人能接近的黑人群体”,他们靠贩毒为生,住在地下室,每天成群结伙地去京客隆超市旁边的肯德基靠吃客人们留在桌子上的鸡骨头果腹。即使他们被遣返回非洲,还是有办法再回到中国 …… 这些故事的真假无从查证,因为你永远也融不进他们的生活。只有每天晚上三三两两站在隐蔽角落的他们,提醒着你至少他们看起来 “很危险”。
三里屯最有趣的故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阳光下,三里屯最有趣的事情最有意思的人都只会在夜里的这条街上出现。没有了 “脏街“,没有了街上的麻辣烫、烧烤摊、美甲店、塔罗牌占卜和路边的小酒吧,三里屯已经正式变成了另一个让人感到乏味的东三环大型购物广场。
一些关于三里屯的其它事实:
* 三里屯北小街这条 “脏街”,生存着16家酒吧。
* The Corner Bar 夏天每晚卖出700杯 Mojito。
* 在后街上,2平米的卖手机配件的小店月租金15000元。
* 大鸡排店旁边的小卖部的青岛啤酒只要10元一瓶。
* “脏街” 的鸡蛋灌饼7.5元一个。
* “天堂” 酒吧在两年内装修3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