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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性的满足，是自然界中不可多见的好意安排

周国平 · 公众号 · · 2024-02-27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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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如果人人都有隐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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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于善恶之外

在传统形而上学的价值设置中，道德起了关键的作用。以往一切道德的基本立场是否定生命、敌视生命，而传统形而上学也正是站在这个立场上，否定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虚构出

一个毫无生命体征的抽象的本体世界。一切形而上学奉为最高价值的那个东西，不论叫作理念世界、绝对存在还是上帝，其实都是道德的化身。从现实情况看，道德也是价值颠倒的重灾区，两千年来，无论东方西方，以道德名义对生命进行的审判遍布一切时代和国家。因此，在一切价值的重估中，道德的重估是重中之重。

1. 忠实于大地

在人类生活中，最碰不得的是道德，其无形的权威至高无上，重估道德实在是在打一场硬仗。尼采的策略是，首先来一个釜底抽薪，指出道德在大自然中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宇宙是永恒变化的过程，无善恶可言。万物的生长、人类的生存，都属于这个过程，也无善恶可言。这有点像老子的说法：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尼采的表达更有诗意，他说： “ 万物都以永恒之泉水受洗，超于善恶之外；善恶不过是浮云。 ” 我们把自己置身于宇宙永恒变化的过程之中，用大自然的眼光看人类的生存，这样就能看清楚善恶判决的没有道理，从而超于善恶之外，从道德的重压下解放出来，获得精神的自由。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以往的道德，立足于对宇宙过程的错误解释，用虚构的本体否定现实的人生，用彼岸否定此岸，用上帝否定生命。超于善恶之外的第二步，就是要摆脱以往的一切道德判断，立足于生命，建立起一种肯定现实人生的新道德。这种新道德，尼采概括为忠实于大地。人类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地上，大地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一切。道德是为人类在大地上的生存服务的，它的使命不是要把种种清规戒律强加于人生，而是要让人类在大地上的生存蓬勃向上，让生命有充沛的意义。

传统道德有三个重要主张：一是禁欲，二是无私，三是同情。尼采从批判这三个东西着手，来建立新的道德。

2. 批判禁欲，确立生命的无罪

要让人类在大地上的生存蓬勃向上，首要的一条，就是要卸除把生命看作罪恶的沉重的良心负担。想要制造成一种普遍的罪恶感，还有什么比把生命本能宣布为罪恶更有效的办法呢？无论西方东方，传统道德都否定欲望，提倡禁欲。所以，尼采说，我们要把历来道德家们泼在生命上的污水都洗刷掉，确立生命的无罪，还生命一个清白， “ 赤条条站在太阳面前 ” 。

在生命本能中，性本能又被看作最不干净、最见不得人的罪恶。尼采说，性欲的满足，自己快乐同时又使人快乐，实在是自然界中不可多见的好意安排。美国舞蹈家邓肯是尼采的铁粉，她说得更直接： “ 你有一个身体，它天生要遭受许多痛苦，包括疾病等等，既然如此，只要有机会，为什么不可以从你这个身体上汲取最大的快乐呢？ ” 可是，无论东西方，传统道德都把性看作洪水猛兽，严加压制，多少男女在道德枷锁下苦苦挣扎，甚至成了道德祭坛上的牺牲品。这只是一个典型事例，说明传统道德多么仇恨生命的欢乐，生命原是一股快乐的源泉，却在源头上就被道德的污蔑弄脏了。

尼采并不主张人欲横流，他经常无情地批评纵欲。但是，他说，问题在于怎样使欲望升华，可是传统道德从来不问这个问题，它的策略是阉割，从根柢上摧残欲望，而这就意味着从根柢上摧残生命。

3. 批判“无私”，提倡健康的自私

在对待生命的态度上，传统道德仇恨生命的欢乐，提倡禁欲。在对待自我的态度上，传统道德反对 “ 自私 ” ，提倡所谓 “ 无私 ” 。针对这后一方面，尼采为 “ 自私 ” 正名，提倡一种健康的自私。

尼采区分两种自私：一种是健康的自私，另一种是病态的自私。健康的自私首先是反对病态的自私的。健康的自私，源于生命的丰盛和灵魂的强大，尼采说，它接纳万物于自己，再让它们从自己流出，作为爱的赠礼。相反，病态的自私源于生命的贫乏和灵魂的卑弱，典型表现就是唯利是图，只想着偷窃和占有，无耻地追逐世俗利益。

健康的自私更是反对所谓 “ 无私 ” 说教的。历来 “ 无私 ” 的说教，往往用博爱否定自爱，用利他否定利己，用公共性抹杀个性。尼采强调，人必须自爱自尊自强，他说： “ 人必须学会以一种完好无损的健康的爱来爱自己，这样他才能够耐心自守，不至于神不守舍。 ” 高贵的标志是，一个人不怕面对自己，自己不期待任何羞耻的事，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地飞翔。健康的自私，尤其体现在追求个人的独特和优秀。人生在世，就是要奋发有为，活得高贵、伟大、有气度。怎样算奋发有为？尼采用比喻的方式说，就是： “ 最好的东西都属于我，不给我，我就自己夺取 —— 最精美的食物、最纯净的天空、最刚强的思想、最美丽的女人！ ” 总之，一切都要最好的，在一切方面成为最优秀者、最强者。

相反，一个人不爱自己，甚至厌烦自己，一旦独处就感到无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价值？根源在于精神上的空虚和贫乏，所以就逃避自己，试图在琐碎的日常生活和劳作中忘掉这个无趣的自我。尼采说，对这种人倒不妨告诉他：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这么讨厌的对象吗？那就多为别人想，少为你自己想吧，你这样做倒是对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会是一个可爱的人，别人不可能真正爱他，他也不可能真正爱别人。能够给人以生命欢乐的人，一定是自己充满了生命欢乐的人。自爱者才能爱人，富裕者才能馈赠。这种怨恨自己的人，往往还会在别人身上寻求报复，使别人成为他的怨恨的牺牲品。他带着怨恨到别人那里去，就算他是去行善的，他的怨恨也会在他的每一件善行里表现出来，给别人以损伤。受惠于一个怨恨自己的人，还有比这更叫人不舒服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