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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有话说|韩国战争片的成功启示

文史砍柴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3-20 13:54

正文



作者简介:王龙,军旅作家,曾出版有《天朝向左,世界向右》、《刺刀书写的谎言》、《壮丽的荒芜时代》等作品。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韩国战争片伴随整个国家电影工业的突飞猛进而飞速进步。一个值得说道的数据是,在韩国最卖座的十大影片中,战争片就达五部之多。《生死谍变》、《太极旗飘扬》、《实尾岛》、《欢迎来到东莫村》等电影冲出亚洲,甚至具有了世界性的影响。战争类型片成为韩片征服亚洲观众和票房的新宠,在某种程度上亦是韩国人痛定思痛反思历史的代言者。

《欢迎来到东莫村》的背景发生在朝鲜战争期间,两名韩国士兵,三名朝鲜人民军和一位美国飞行员因为种种意外,在未受战火波及的东莫村意外遭逢。他们从敌对到和解、从仇人变成友人,最后当东莫村即将遭受战争的无妄之灾时,这群来自不同阵营的士兵团结一致,凛然赴死,决定拯救无辜而美丽的东莫村,捍卫人类共同的道义良知。

这部极具喜剧色彩的卖座商业片,背后是对战争荒谬性的极尽讽刺之意。电影避开战争片惯用的血腥暴力,用浪漫色彩表达了人们对和平与爱的渴望,缔造出“美帝国误入蝴蝶谷,小共产暗恋桃花源”这样一种雅俗共赏的另类韩国主旋律。影片超越了简单的是非对错和民族立场,在一个充满童心友善的农耕村庄里,展示人类如何用博爱宽容冲淡战争的阴霾。四两拨千斤的艺术效果,是该片独树一帜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韩国战争片已经成为了一种很超前的文化思潮。它用艺术的手段,非常充分地诉说了他们在一百年以来,尤其是朝鲜战争中,所遭受的民族分裂之痛。最后的呈现是超越了阶级矛盾,超越了国家民族的狭隘的情感视角,上升到对人性矛盾的揭示,上升到战争对人的伤害。从《太极旗飘扬》的紧张激烈,到《实尾岛》、《收件人不详》的残酷反思,再到《欢迎来到东莫村》的黑色幽默,从各个侧面对战争进行了深层的批判和思索。

近年来战争电影却难以实现质的突破。作为同样以儒家文化为底蕴的东方叙事方式,韩国战争片带给中国诸多启示。中韩两国的文化市场和审美取向当中,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比如兄弟阋墙的分裂悲剧、饱受侵略殖民的历史以及多年战争的动乱。但对比中韩两国的战争影像叙事,中国人缺少对人文主义的探索。对继承儒学价值观的中国人而言,战争观念是“有道”伐“无道”,但是文化发展到今天,如果我们在文学创作中只停留在对战争残酷的思考方式上,不接受一些起码的普世性的东西,不站在更高层面的人类角度来分析战争爆发的原因,我认为我们的战争电影越走越窄。

且看和大陆隔着海峡的中国台湾地区,它的电影也承担着政治教化的功能,但是《赛德克·巴莱》的出现,表明了台湾已经有了一部国际范儿的、真正跟国际接轨的战争大片。事实上中国导演也做了一些探索,比《鬼子来了》《南京南京》《斗牛》,但是大众没有接受,一个问题是,大家会觉得是陆川代表他电影中的日本角色在思考。

再举一个例子,美国导演伊斯特·伍德《父辈的旗帜》和《硫磺岛家书》,一个人用两种视角来拍硫磺岛战争。结果他拍日本人的这部电影反而获得了更高的声望,这说明伊斯特·伍德对日本文化有着特别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他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前几年李安拍了一部《色戒》,法国有一部同类型影片叫《沉静如海》。影片中,一位知识渊博的纳粹军官住进了法国少女妮安娜的家,最终两人产生感情。妮安娜那份不可言说的爱情虽被战争绑架,又被战争俘虏。在德军上尉面临地下组织暗杀的生死时刻,她情难自禁地挺身而出挽救了他。片尾,法西斯崩溃在即,德军上尉即将奔赴战局恶化的苏德战场。告别的瞬间,妮安娜终于无法自持地追出门去。她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对他说出了唯一的一句话:“再……见!”


《太极旗飘扬》剧照


无独有偶,英国作家毛姆写过一篇非常相似的小说《未被征服的女人》,作品同样讲述一名德军士兵汉斯爱上了一位法国女孩安内特。不同的是,那是一个以惨烈结局收场的故事:无论汉斯如何费尽心机,大献殷勤,也未能赢得芳心——安内特满怀仇恨,最后残忍地溺死了汉斯强奸她时无意中怀上的孩子。

主题如此相似,风格却迥然不同。三部相同题材的作品对比中,透视出中国战争片只向苏联学习的单一性和浅表性。举个例子,在苏联电影《第41个》中,最后女红军的阶级情感占胜了人性,她举起了枪,对准了她所爱的那位白军军官,把他毙了,并称之为第41个。

这种跨文化、跨国别的对比还是很有意义的。比如同样表现越战题材,美国导演斯通的“越战三部曲”、中国老作家徐怀中的《底色》、越南作家保宁的《战争哀歌》, 都表达了一种理念,即它还是真正的去关注人,而不是过多的去追究战争的罪责,或者说挑起战争的原因。换句话说,普适价值是人类共通互享的文明成果。

苏联电影《伊万的童年》,着重突出战争对儿童的伤害摧残,用梦幻的美好真诚来反衬战争的冷酷残忍。影片结尾,伊万被绞死的镜头那么震撼人心:德军死亡档案里伊万的照片飘下黑黑的地下室,镜头变幻出伊万仇恨的眼神,跟着出现刑具、绞索、伊万倒滚地上的头部特写。伊万临死前的眼神触动生命最后的珍贵记忆,美好童年,游戏追逐,鲜花遍地……

而在一些国产影片中,我们的小英雄往往显得过于成熟、冷静。至于战争对个体生命的心灵戕害(不管是敌人还是我们自己),似乎未见作家(编导)有所着墨。可是,如果我们总是把主人公塑造得像蜡像一般圣洁,最终也会跟蜡像一样苍白。

没有反思的眼泪只是水。我们是时候梳理反省一下中国的战争文艺创作了。要防止滥制更多“抗战雷剧”般的肤浅之作,除了体制要提供更宽松的创作空间,还需要努力发掘我们倡导的主流价值与普适价值之间的思想交集,不断提升战争文学的内在张力和外在传播力。如果要在更大坐标上讲述好中国故事,就应该重温一下福克纳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对同行们的谆谆告诫:一位作家的内心里如果没有怜悯、自尊、同情这些“古老的真理”,任何小说都只能昙花一现,不会成功。因为“他不是写爱情而是写情欲,他写的失败是没有人失去可贵东西的失败,他写的胜利是没有希望或同情的胜利。他不是为遍地白骨而悲伤,所以留不下深刻的痕迹。他写的不是心灵而是内分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