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最近热映的电影《消失的她》引起了观众的纷纷讨论,失踪的妻子,诡异的陌生女人,究竟是阴谋还是爱情?故事最后揭晓了谜底,原来男主人公为了金钱,铤而走险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电影的结局让观众唏嘘不已,女主在深海中永远沉睡,正因为男主知道消失的“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才对眼前假冒妻子的陌生女人感到无比恐惧。为了谋取妻子的财产,他在杀人之后没有逃跑,冒着风险留在国外,最终露出了真面目。
有人说,何非如果杀人后畏罪潜逃,就不会被发现,事实果真如此吗?
《血色莫扎特》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这本书被誉为中国版的“白夜行”,首发于《十月·长篇小说》2020年第1期,是一部讲述大时代变革之中,一代人的青春惨烈记忆和深沉反思的“哀悼之作”。故事围绕麓城发生的一桩“钢琴王子杀妻”特大命案展开,夏冰杀死妻子韩苗苗后潜逃,整整消失了十五年,这桩案件轰动全市,却始终调查无果,刑警队大队长因此被接连撤职。环环相扣的情节,每个人心中的“致命秘密”,奏响的《土耳其进行曲》,一个个圈套与陷阱……十五年后,警方突然接到消息,夏冰回来了,他就在麓城。
杀人犯为什么突然回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十月》带你揭开谜底。
房伟,1976年出生于山东滨州,文学博士,教授,博导,中国作协会员,曾于《收获》《十月》《当代》等刊物发表小说数十篇,曾获茅盾文学新人奖,百花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等,著有《猎舌师》《王小波传》等,现就职于苏州大学文学院。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致命的秘密”。它藏在心灵深处,等待着唯一,也是最后的危险绽放。
——题记
我叫葛春风。1995年,我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在家乡麓城,北方一个偏远城市参加工作。我在国营东风化工厂上班,没过几年,赶上了亚洲金融危机。工厂发不下工资。那时麓城大街小巷,都“滚动”着一些神色黯淡的家伙。他们都不认识索罗斯。他们甚至不太清楚啥叫“金融危机”。他们离开了工作多年的企业和事业单位。他们为麓城带来了数不清的茶叶蛋、鸡蛋灌饼、凉皮、肉夹馍和菜煎饼。我也属于“再就业大军”的一员。幸运的是,我还有大学文凭。卖了一年多凉皮烤面筋,我终于考上省城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我留在省城,成了报社记者。当我从幽暗的记忆探出头,总能看到那个缩着脖的倒霉蛋。麓城四方街菜市场西北角,永远属于他。他沮丧的脸麻木不仁,丝毫没有小贩应有的精明能干。夏天,他戴着墨镜,任由汗水流淌;冬天,他蜷缩在口罩后面,借此逃避熟人。没用,很快大家就认出他。他也很快明白了,墨镜、口罩,都是给自己看的。他需要这些“小装备”武装脆弱的心。他还有自尊心。他的凉皮箱放着书,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还有本《研究生英语考试指南》。这些书都被包上绿色封皮。不是他矫情,而是好奇心重、爱管闲事的人太多。他索性包上封皮,如果有人问,就努努嘴,封皮他用毛笔写着《神雕侠侣》《楚留香传奇》等。他这样做,也能防止有人来无休止地唠嗑,耽误宝贵复习时间。隔壁摊位卖臭豆腐的老头,就是一个话痨。只要没人买臭豆腐,老头就凑过来,用臭烘烘的嘴,“嘚啵嘚啵”地聊无聊艳遇,诸如“哪位洗头房小姐好看”这样的话题。他深沉地指着书说,别耽误小说进度,看得美哩。老头讪笑着走开,说,装逼吧你,不好好卖东西,稀罕武侠小说?凉皮不是“大还丹”,面筋不是“玉面朱蛤”,能顶三十年功力?……遇到这样责任心强的朋友,他总是虚心接受批评,客观地做自我批评:“大爷,我错了,我这人就喜欢做白日梦,我不是普通凉皮面筋小贩,是一个有文化的隐士……”每当我想起当年的糗样,也觉得好笑。在混杂着水果味、腐烂蔬菜味和牛羊肉血腥味的菜市场,听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要忍受隔壁卖臭豆腐老头止不住的萝卜屁和整筐废话,我怎么与黑格尔对话?我又是怎样记住五千三百个考研英语词汇的?微风刮过,挂在凉皮箱的白色三角铁叮当作响。我清晰地看到,这个“野猫”似的下岗大学生,激灵打了个冷战。他的脖子有圈黑污垢——那是当年我在苯胺处理车间,被天花板滴下的废水弄出来的。这圈耻辱印记陪伴了我很多年。有不少好心的同学来买凉皮,看笑话的更多,特别是上学时平庸无奇,但找了个好工作的家伙。有个同学,是中学美术老师,吃了我两份凉皮。我看在同学面上,给的超大份。可这小子愣欠着十几块钱不给,每次见我都装傻充愣。知识分子就是内心阴暗。我真想把凉皮糊在他的眼镜上。后来也就算了。我模糊想起,当年我在麓城大学学生会当文宣部长,这位“画家老师”,也想参加文宣部。他主要目的,是泡学生会的美女“小飞燕”。“小飞燕”特别讨厌这位画家,说他写的情书都是“走呀走呀,走不出人生小圈圈”这类劣质鸡汤,非让我打发了这小子。我也很讨厌他猥琐的眼神,就拒绝他加入文宣部。我也是多事。画家眼神是不是猥琐,是不是追“小飞燕”,和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不喜欢“小飞燕”,也不想追她。我就是爱出头,给人当枪使。我也是报应。我这个昔日麓城大学高才生,在市场卖凉皮,能让昔日同窗,找找“优越感”和“内心平衡”,也是一份功德。工友们对我还不错,大部分是当年在车间混过的,也有些不熟。他们大大咧咧地过来,假装不是为照顾生意,而是没事乱转,恰巧碰到我。他们没啥钱,有时买上十串烤面筋,两份凉皮。也没什么安慰人的,啥“从头再来”这类屁话,就是使劲拍拍我的肩。他们来的次数多,经常照顾生意。我不好意思,就说,张哥,王姐,别总吃凉皮面筋,对胃不好。硫酸车间高大头也买断了,市场东南角开了包子摊,肉馅的,素馅的,都热乎,挺好吃。他们哈哈笑着说,春风就是仗义!你真不像知识分子。俺们就好这口!谁让你小子会修机器,又懂做凉皮、烤面筋呢。这倒是真的。我的凉皮,可是市场一绝,卖相虽不好看,但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关键是粉浆制作与最后摊饼手法。粉浆太浓或太淡,影响质感,摊饼的快慢与厚薄,也影响口感和成本。我后来手法越发熟练,同样成本,我比一般小贩能多做出不少,而且口味更佳。读研究生期间,我还给宿舍同学做了一回。他们惊讶地说,你小子,除了学问做得好,还涉足餐饮业?我说,别说得那么“高大上”,老子就是下岗大学生,那是迫于生计。这么多年,我很少回麓城。春节过来几天,也都避开大年三十。我不想和过去的朋友联系,毕竟也不在一个圈混了。好的,坏的,善意的,恶意的,总牵连着内心伤疤。我妹妹和妹夫还在化工厂上班。大下岗过后,工人集资,注入了一些钱,化工厂也换了领导,又活过来,效益还能维持。我很少和同学联系,只有高中同学吕鹏和薛畅,还有些零星往来。我没想到,这次回麓城竟待了这么长时间,险些再次被困于此。那天在单位,我正在报社准备国际峰会系列报道,妹妹打电话来,让我抓紧回,说母亲看着不大好。妹妹声音哽咽。我赶紧请假,在领导杀死大象的眼神中逃离,匆匆踏上归乡路程。我是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没少给社里三老四少顶缸。加班的事,领导也从来对我念念不忘。我今年为报社贡献了几个获奖选题。这些年为逃避回家,也攒了不少假期,这次连本带利,都要回来了。麓城还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场,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白色甲虫般的大巴车。我需要坐六个小时车,才能到达麓城。早春天气,公路上没什么车,一片苍茫,显现出死寂的冷漠。我仿佛是踏上了“去往地狱”的路,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天色霾灰,远处景物渐渐模糊,呈现出僵硬轮廓。空气干硬,划嗓子。大巴车颠簸地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路面,开得时快时慢,仿佛醉了酒的中年大叔,扭动着丑陋兴奋的身体。我坐在后排,骨头被颠得快散架了。麓城离河北近,雾霾从冬天到春天,最少要四或五个月才能散尽。没办法,只能在车上戴口罩。车上都是戴着口罩,昏昏欲睡的旅客。我戴了一个医院用的灰色活性炭口罩,还是憋得难受。我使劲地把脸贴着玻璃,呵着气。看不清前方,隐约看到一个大指示牌,蓝色烤漆上有两个白色大字,似乎是“麓城”。天色灰暗,飘着小东西,一簇簇的,不要脸地粘在牌子上,被风吹得乱晃,就是不掉,连带着“麓城”两个字也昏了,不仔细看,有几分像“鬼城”。蒙蒙的飞着的小物件,继续荡漾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四周。大家都昏睡不语。听声音看去,是前座的一个女人。她嗓音沙哑,长发柔顺,清瘦白皙,戴着蓝色口罩,看样子三十岁左右。我点头致意。她问我是不是麓城人,来干什么。我就随口谈起来。旅途无聊,有人谈天总是好的,更何况是一个看着不讨厌的女人。听口音,她也是麓城人,说是外地办事,急着赶回去。这柳絮多了,影响麓城人的发音器官,多少优秀的麓城歌唱家,就这样被扼杀了。我煞有其事地说。长途车太无聊,我已进入了“臭贫”的频道。嗯哪,我点头说,《魔笛》《唐璜》,我都熟悉。我对歌剧非常喜欢。舒伯特和贝多芬也常听,喜欢钢琴曲,当然最好的还是莫扎特。现代的咱也听,从四大天王到蔡琴、周杰伦、李健、周深,我都热爱。《中国好声音》那几季,我都看了不知多少遍……我不接话茬儿,反问道,美女,现在有一首杰作,唱出很多大城市青年生存困境?好听哇。樊凡的《燃烧的翅膀》?女人猜测说,电视剧《蜗居》主题曲?我扯开嗓子唱开了: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我的歌声逗得女人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不少。我接着说,美女,你看我长得像不像岳云鹏?女人怀疑地说,不像,岳云鹏也长得不咋的。我一拍大腿说,招哇,我就说嘛,从小我就是刀条脸,不是猪腰子脸。现在胖了,看不大出来,年轻那会儿,同学们喊我“野猫”,可我妈说,我像少男版蔡国庆……我“嘚啵嘚”地臭贫了半天,唾沫星子乱飞,都能扎破车窗户了。声音也不小,惊醒了几个熟睡的乘客,很不满意地看着我这个“乱撩妹”的大叔。中年油腻大叔,就有这个好处,脸皮厚,敢于发挥,有股子不怕拒绝的骚劲。那女人又说,她在麓城土生土长,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想到这么快回来了。女人笑起来好看,眼里像站着几株绿萝,透着秀气。蓝色口罩,遮着半边脸,有一种神秘的美。她的手指也白皙颀长,轻轻叩着座椅铁棱,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这些年,我虽没结婚,女人交往了不少,未婚的、已婚的都有。年龄大了,对这些游戏慢慢倦怠了,又没有合适的人结婚,就拖成了“中年油腻单身狗”。我心里盘算,要不要和女人留微信。说不准,又是艳遇。可想到母亲的病和麓城一大堆糟心事,这份心也淡了。女人识趣地扭过头。这个北方城市,我待了足足二十五年。我不喜欢这里愚蠢呆板的建筑,密不透风的关系网,连成片成片的柳树,我也感到厌烦。那些东西是柳絮。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认识这东西。麓城的土地碱得厉害,庄稼难长,只有红柳这类东西,才好存活。这里的风也大。有个麓城诗人说,这里不常刮风,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春天,柳树分娩出柳絮,毛茸茸地窥视着皮肤。一有机会,这些白色灵魂,就嘶叫着腾空而起,吸住你,粘住你,像一群群炸裂的精子,散发着骚臭的气息。返乡途中,近乡情更怯,还好,有美女陪聊。我闲着手贱,趁着女人不注意,偷拍了她的照片,还编了个微信,发了朋友圈,配了几个表情包。我很快看到微信跳出吕鹏的信息条,野猫,回来也不吱一声。过两天聚聚。薛畅也回了惊喜表情包,说,亲,要吱一声,葛大名记,同学就数你跑得远,但再远你也是麓城人,苟富贵,莫相忘哟…………(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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