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仔细琢磨过“宵夜”这个词，宵不就是夜的意思嘛，那应该改成“消夜”好些，夜，就是拿来消的嘛，消遣。
现在吃早饭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一天还是三餐，但很多人把第三顿拖延到半夜去了。过了八点，happy time。吃才是人类最重要的社交。吃不完的串串儿打不完的桩，烫不完的火锅儿烧不干的汤，小龙虾过季了完全没问题，小烧烤永远是常青树。
我和王二毛分享这个感慨的时候，他正坐在我对面拿餐巾纸来回擦桌面的油垢，身后是浓烟缭绕的夜幕，烧烤的热气将霓虹氤氲得深远飘渺，电视机里张学友在嘤嘤唱唱。他没有回答我，反而是扭过头扯着嗓子招呼服务员。
“嬢嬢，来两瓶冰红茶，要冰哩！”
这句叫喊又大亮，旁边那些个桌上摆着啤酒瓶，椰奶罐的人转过来看了一眼王二毛，大家都是烧烤的不同cp粉嘛，总有点情绪在里面。王二毛无所谓，他在人潮人海中坐如不动松，盯着穿梭的服务员，一定要让对方把那瓶冰的冰红茶递到面前，才对着盘子开整。
我和王二毛吃的这家烧烤店，在这个十字街口的东边小路一落就是七八年。第一次来是个雨天，彼时我和王二毛刚从网吧里出来，嘴巴里谈的全是上一把惨遭翻盘的Dota，走到路口的时候下起了雨，旁边的烧烤店门口支起的除了烤架还有红色雨棚，那就坐进去再深一步探讨里蓝胖子的出装到底该是什么。
烧烤店老板亲自在烤架前操作，他老婆忙着招呼唯一的一桌客人，就是我和王二毛。茄子韭菜鸡翅土豆这种烧烤标配全部点起，问到有什么饮料的时候，王二毛说来两瓶啤酒，过了一会儿随着烤串上来的却是两瓶冰红茶。老板娘啪地点燃一支龙凤呈祥，吐口烟子，说未成年喝啥子酒嘛，这两瓶冰红茶算我请你们的。
王二毛当时正值叛逆时期，喝酒这件事对他来说跟去网吧一样——都属于证明自己是个大人的标志，他执拗的要求老板娘把啤酒换回来，老板娘不为所动，吞云吐雾的同时不忘奚落王二毛，小小年纪喝酒有屁用，整口冰红茶清清爽爽当个少年人嘛。
后来王二毛似乎是和这家烧烤摊杠上了，有事没事都拉着我去吃宵夜，每次都叫嚷着要两瓶啤酒，老板娘也雷打不动的请我们喝两瓶冰红茶。那个十字街口随着城市发展变成了不夜城，车流涌动，脂粉气浓。
高中毕业的那天，王二毛在毕业聚会上如愿以偿喝到不省人事，在散场的时候他突然从沙发上爬起来，眼神清明的拉着我去吃烧烤。
落座的时候店里还有两三桌余客，老板娘穿着绵绸背心，露出松松垮垮的麒麟臂，过来招呼我们。我以为王二毛会字正腔圆的说搞两瓶啤酒，了却他青春期的夙愿，却见他敲着筷子，嘻嘻哈哈的跟老板娘说“来嘛，两瓶冰红茶。”口吻熟稔得像练习了千百遍。
菜上来后王二毛埋头苦吃，时不时用吹啤酒瓶的豪气灌一口冰红茶，吃着吃着抬头跟我说，我X，我以前从来没觉得烧烤配冰红茶这么爽，说话间居然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
是的嘛，没有错。
烤鲫鱼洒粗盐，拿竹签刺穿，用炭火烤到表皮焦缩，淡粉色的鱼肉在蒸汽里翻露出来，咬下去只感觉牙齿嘎吱破开鱼皮，之后便毫无阻力陷入茫茫雪地，鱼肉的鲜甜过后是爽利的茶味，将舌苔全方面温润包裹。
坨坨五花肉肥瘦比例五五开，啃到瘦肉时像在荆棘丛穿行，咬到肥肉时像踏入松软沼泽，老板本来坚持按照三七开，后来那些美女看到肥肉花容失色，拒绝入口，王二毛嫌她们矫情，毕竟他吃口油腻的肥肉过后都要整一口冰红茶。
牛背柳是王二毛的最爱，杂筋少，肉质嫩，新鲜横面纹路如同山脉连绵，在火上燎十几秒，施以薄盐和几星海椒花椒面，烤制好的牛肉纹理依然清晰美貌，这样已然足够好吃，王二毛一边数着串牛肉的签签，一边说起期末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说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到底是小花还是小丽，说起dota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如果说烧烤是我们畅聊青春的忠实聆听者，桌边的冰红茶就是最佳的气氛助燃剂。
老板娘一语道破天机，哪里需要什么酒和故事，我和王二毛与明媚而忧伤的青春期擦肩而过，回首望烧烤桌上留下的残羹剩饭，全是燃和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