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王石的失败与伟大。

6月的最后一天，王石最后一次出席万科股东大会。

他状态很好，浓眉大眼，肤色白皙，以致于很多人怀疑是不是化了妆。他主动说会后留20分钟和大家合影，回答完问题还主动要掌声。

他说，我决定在这次股东大会上不再参选，这是一个半月前的决定。在我有生之年，还清醒的时候离开万科，这是很多年前就决定的。

郁亮在今天的股东大会上用4个词赞美了王石：伯乐、老师、英雄、巨星。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中国十年一轮的遍地机会印证了，只要做对了事情，人就有可能会变得伟大。

王石如是，李嘉诚如是，马云亦如是。

不过，这个世界最有趣的地方始终是在于，人终究是造物主的一件作品，甚至是被有意设置了不少bug，这些bug叫人性。

这也是为什么，人类的认知和科技不断进步，历史却总是在反复重演。因为人性得不到修正，伟大的人也不可避免。

他们可能是在眼界、自律的方面是常人的加强版，但丝毫不影响他去犯人性的错误。

冯仑的《野蛮生长》一书里，多次提到王石，说到很多生动细节，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律，自律到自虐的程度。

换句话说，王石应该是一个固执的老人。

其实，固执，对企业家来说，可能是成功的关键。王石说：“万科曾经是一家小公司，从多元化到专业化再到城市配套服务商，一路发展起来。我们也有野蛮生长的那个阶段，但是我们洁身自好，坚持绝对的底线游戏。”

这可能成为了后来很多书写者对王石最赞美的地方，所谓创造了中国阳光的商业文明的一种可能。

媒体人秦朔的长文《大视野 | 我的朋友王石，以及善与大意的代价》中写到：他满足了我作为一个读书人，内心深处永不磨灭的对商业中的真善美和文明的向往……王石和万科在这样的历史场域里，在这么漫长的时间考验中，始终坚持了一些最基本的商业伦理和理性逻辑，始终走在阳光道路上。

这段话，感觉是句废话，却又容易把人感动，这大概就是所谓“情怀”。

情怀经常是一个“反智”的面貌。孙宏斌一针见血，情怀说多了，显得弱智。

回看历史的轨迹，王石是一个聪明但没有安全感的人。放弃万科股权这件事是一个很好的注解。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代，无论是江浙还是广东，给企业戴红帽子是一时的选择。但在1992年之后几乎都陆陆续续脱帽，赶上了15大的抓大放小的历史机遇。

王石看来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在深圳这个地方产权清晰是潮流，公开的消息解释了王石为何放弃股权，可同样与政府做生意的任正非，却自有主见。

重温那段历史，在那个年代，在招拍挂还没有成为土地市场准则，土地划拨和批租仍是房地产主流模式下，王石放弃股权继续戴着红帽子的选择，是对时代的机敏也是对历史大趋势的偷懒。

后来，万科在王石的带领下衔枚疾进，做成中国房地产的头牌，这些故事家喻户晓。

万科是王石一手创立的，至于过去那么多年，王石理所应当地留任董事长，以及挑选接班人，第一大股东华润在其中的角色到底是什么？令人费解。

万科有他的体面，正如王石有他的尊严。什么叫体面？就是运转自如的机制；什么叫尊严？就是创始人应有的话事权。

情怀派和市场派之争，无非就在于，话事权究竟属于大股东还是属于创始人。

秦朔认为，中国经济复兴应该要进入一个“好人赚钱时代”、“良心资本时代”，而非“权贵资本”、“投机资本”、“套利资本”。

这话有待商榷。

回到万宝控制权之争，不是说宝能的资本就不是良心资本，对于万科而言，控制，是为了延续万科文明，这没有什么好非议的。对于宝能而言，控制，是合理合规的商业行为。

一位伟大的改革者，并不是给予了多少恩惠，而是建立一套秩序自由主义的制度。

万科这么多年，就是靠制度、团队才走到了今天。

这也是王石自觉满意的地方。他在30日的股东大会上，总结说我为万科做了什么？

我给万科选择了一个行业，我们建立一个制度：规范、透明、团队。我们树立了行业品牌。

宝能系可以通过大举借债，强买股份成为万科的第一大股东，甚至实现私有化。但这可能毁掉万科最具价值的品牌信用。这是王石以及万科们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是，生意归生意，情怀归情怀，如果宝能真的实现了这一目标，你也只能怪万科存在纰漏。

因为一个致力于制度建设的万科，到头来还是要靠几乎退隐江湖的老王，靠情怀高举，四处找新老朋友支援过关，即便赢了，这是王石个人的成功，难说是万科的胜利。

所以当深圳地铁以大股东身份开始征询下任董事会，以及王石个人的意愿和角色时，结局就注定了。

现在的结局，对于王石和万科管理层是最好的结局，他们勉强算赢了。

但万科赢了吗？深圳地铁的入主，万科并没有解决制度危机。

在这场旷日持久地足可载入中国商业史册的“商战”中，夹杂了多少人性的bug。

恶人做恶事，会酿悲剧；好人做自以为的好事，也可能会酿悲剧，尤其当力不从心的时候。

万科可以说是一家伟大的企业，但如果解决不了制度危机，那就不能算是伟大的企业。

王石是富有个性的企业家，在有些人心目中他也是伟大的企业家。但是，作为一个比常人自律的人，他的弱点一点也不比常人少。

就比如纵然自律过人，却还是败给了寂寞世界一点红尘。

有人将此指责为“晚节不保”，损害商誉，未免过于苛刻。

意大利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在2013年拍了一部电影叫做《最佳出价》，男主角是一家顶级艺术品拍卖行的老板，为人性情古怪，目中无人。他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染成灰白色，并且时刻戴着手套，任何赝品或被人忽视的作品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如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他对于自己是高度自律和自信的，对于手下也是可敬可畏的。

女主以一个令他反感的印象出现，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并一次次打破他的预期，最后告诉他的真相是女主患有广场恐惧症，不敢面对人群。男主定期来拜访她。后面的故事你都可以想到了。

男主角毕生所藏的一屋子名画加上洁身自好跟一群骗子买了大梦一场，女主角带他体验了一把爱情的好奇、靠近、取悦、猜忌、嫉妒和激情，欢愉。尽管全部是假的。

最后，男主来到布拉格，找到了“恋爱”中女主提起过的那家咖啡店，在店里久久坐着。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赝品爱情中的那一个真诚的细节，并深信那个女骗子也在某一刻真的爱过他。

他说：每件赝品都隐藏着某些真实，在临摹他人的作品时，造假者会因为无法抗拒诱惑而在作品中加进自己的痕迹，往往是某些平淡琐碎的细节。从一个不经意的笔触就会流露出造假者的真情实感，使得造假者无可避免地出卖自己。

推荐这部电影，不是说在那段关系中谁就是骗子，而是一个长期深度自律的人为什么甘愿沦陷其中，甘愿被人消费，甘愿被外界指责，甚至说“你是嫉妒我们吗”。

这都是因为，他体验了一把爱情。爱情的好奇、靠近、取悦、猜忌、嫉妒和欢愉。

你看，除了科技，这个世界的认知水平，一点也没有超过几百年前。

造神的是看客，灭神的也是看客，而他们，终究还是人。